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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 玉娘子托孤蓟子训

三保看到蓟子训,恰似见到久别重逢的亲人,胸中涌出满腔话儿却不知从何说起,张了张嘴,只叫了一声“伯伯”,便双膝跪地,泪如泉涌。蓟子训抚摸着他的小脑袋,十分疼爱地劝慰道:“我儿不必如此。你且起来,待我先看视一下你娘,再做道理。”杜福等人也从旁连扶带劝,三保方才止住悲声,哽哽咽咽地站到一旁。

蓟子训走到病榻前,见玉娘子面色苍白,气息微弱,昏睡不醒,虽然是方外之人,将生死二字看得淡薄,但眼前凄惨景象还是令他眼眶发涩,鼻孔泛酸。为掩饰宭态,他转身摘下背上葫芦及腰中宝剑,交与杜福。却才面向玉娘子,深吸一口气,收摄心神,双掌翻飞,袍袖鼓动,将自身真气凝聚于掌心劳宫穴。尔后将双臂平举,掌心朝下,离玉娘子身子半尺许徐徐摩动,将真气从虚空缓缓注入玉娘子体内。约莫半炷香时辰,却才行功完毕。只见蓟子训面色泛红,呼吸粗重,额头沁出微汗,显见是真元耗损严重。杜长者请他先歇息片刻,喝口茶水。蓟子训道:“这个暂且不忙,贫道身子也还撑得住。还是先唤醒小娘子再说吧。”杜长者道:“怎的个唤法?”蓟子训道:“母子连心,就教三保试试吧。”

三保听了,抹干泪眼,俯身在玉娘子耳边轻声呼唤:“娘亲醒得,娘亲醒得……”连呼数声,果见玉娘子先是眉头跳动几下,懵懵懂懂睁开睡眼,偏转臻首,将目光投向众人。看到蓟子训时,晴中猛地迸出几点星光,强要挣扎着起身。奈何太过虚弱,只挣出一头虚汗,恁是未能挣起,口中喃喃自语道:“我这该不是在梦中吗?”三保无比激动地答道:“娘,你不是做梦,蓟伯伯看你来了。”玉娘子还有些不放心地追问道:“真的是你蓟伯伯来了?”三保破泣为笑道:“他就在你面前,这个还能有假?”玉娘子凝神注视片刻,嘴角溢出一丝笑容,满脸无奈地说:“伯伯在上,小女子身子不便,失礼之处,还望见谅。”蓟子训忙道:“弟妹休说此话,只怪老哥哥对你们母子关照不周,故而姗姗来迟,罪过,罪过。”玉娘子喘口粗气道:“天可怜见,今日得以见到伯伯一面,奴家死也瞑目了。”蓟子训道:“小娘子莫要胡说,有话可慢慢讲。你现在身体放松,稳住心神,调匀呼吸,使腹中真气流动,散入四肢百骸,当可恢复半数体力。”玉娘子听了,眨眨眼睛,便不再言声,双目微闭,深吸一口气,只觉丹田处有一团真气,恍若圆球,温润无比,起初有鹅卵般大小,随着自己的呼吸吐纳的加剧而逐渐变大,慢慢充斥到身体各个部位,无比舒服,顷刻间便觉得身子轻巧了许多。渐渐恢复了几分气力,双手一用劲,竟奇迹般坐了起来。直看得围观人群目瞪口呆,移时便发出一片惊呼之声,随之便是七嘴八舌,纷纷称赞蓟子训法力高强,神术通天……

一旁伺候的丫鬟手忙脚乱地抱来两床锦被,放在玉娘子身后,扶持着缓缓靠稳,又轻抚她胸口,帮着慢慢顺气。过了片刻,玉娘子呼吸趋于平缓,目视众人道:“感谢列位亲邻劳心费力,昼夜操持,再造之恩,无以为报,唯愿来生,小女子这里只能口头答谢了。不过,我还有几句体己话要与蓟伯伯讲说,只须老爹爹及顽儿旁听。请诸位暂且回避一下,不敬之处,还望见谅。”杜福回道:“小娘子说哪里话?今有蓟仙人在此,保你百事无忧,千万别做他想。”又有人附和道:“就是。请小娘子大放宽心,早日康复,我等还要受你恩惠哩。”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了些宽慰话,便知趣地转身离去。两个丫鬟走在最后,出去时还乖巧地带上房门……

玉娘子教三保搬来两把椅子,请二老上座,又令他跪了。蓟子训忙道:“小娘子这是作甚?一家人何须如此多礼,贤侄快快起来,却好讲话。”玉娘子道:“伯伯有所不知,顽儿闯下一桩塌天大祸,求您周全他性命则个。”二人闻听此言,皆吃一惊。杜长者抢先问道:“我儿莫非病害糊涂了不成?孙儿乖巧伶俐,诚实懂事,怎的闯下塌天大祸?再说,即便他做下杀人放火的勾当,只要有我三寸气在,何来的性命之忧?真是危言耸听。”蓟子训道:“就是嘛——如此乖觉的小郎,有甚祸事?”玉娘子道:“感谢二老抬爱。顽儿还不磕头谢罪——”三保听了,便对二老“咚咚咚”磕了六个响头,小声央告道:“恳求伯伯救命则个。”蓟子训奇道:“你们母子二人今天到底是怎么了?一个个神神叨叨的,教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究竟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毋须忌讳,只管明言。”玉娘子叹口气道:“伯伯呀,此事说来话长——我此刻昏头昏脑,恐怕缠扯不清,就让小冤家将其所作所为细细告知二老,看有补救的办法没有?”杜长者道:“女儿莫要激动,你好生歇着。三保,你背着我们做了甚事,惹你娘如此担心,可细细讲来,莫要隐瞒半句。”三保磕头如捣蒜似的回道:“是,是,是……”接着便将放走白蛇的前因后果详详细细讲说一遍。

二老听毕,皆作声不得。沉默半晌,杜长者道:“你隐藏的够深。此等大事,怎不与我说知?”三保嗫嗫嚅嚅道:“爷爷莫要怪我,这都是黄云师伯的主张,临走时他再三叮嘱,此事不能告诉任何人,包括爷爷您。”杜长者忿忿不平道:“这两个小兔崽子,真是胆大包天,竟敢连我也要隐瞒。难道在他们眼中,我的身份地位还不及你这个乳臭未干的黄口小儿?这笔账暂且记下,等将来面见师兄,我再好好修理……”玉娘子见杜长者动怒,忙劝慰道:“爹爹休要使气,黄云师兄如此安排,自有他的道理。再说,这都已成过去,追究下去亦无益处。还望蓟伯伯拿个主意,如何处置才是。”杜长者猛然省悟,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道:“我这还真是老糊涂了,扯那么远干嘛?还是女儿说得对,事情既然发生了,就要想办法化解。遇上这等怪事,老朽确是无能为力,还请他伯伯指点迷津,我等洗耳恭听。”

玉娘子接过话头道:“伯伯,自从丈夫弃世,丢下我们孤儿寡母,放眼这个世上,再无至亲之人。天可怜见,有缘遇到伯伯与爹爹两位贵人,处处帮衬,精心照料,母子二人才算是有了一条活路。此等恩情,纵使骨肉至亲也做不到。在我心里,早就将二老当做世上最亲的亲人,说话毫不避讳。而今三保捅下这个大娄子,无人得以保全,思量再三,唯有指望伯伯,方才出此下策,请老爹爹点燃信香,召你回来。并非我贪生怕死,要保全自己贱命,实是为三保将来的安危着想。而今我死不足惜,只是先夫只留下三保这一点骨血,倘若有个三长两短,绝了许家的血脉,奴家便成了千古罪人,死不瞑目。还望伯伯体谅奴家一片苦心,施以援手,救救孩子。奴家来世做牛做马,再报答天恩。”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我也就无需隐藏,将心腹话儿全盘托出。一来好教小娘子安心,二来也算是完了我的心愿。”蓟子训瞟了一眼门户,又侧耳聆听,见外面再无动静,却才娓娓言道,“先师登仙之时,托付一事,说有条上古白蛇,有恩于他,要我探其行踪,好生看护。我遍访天下名山大川,了无音讯——”

“难、难、难……”听到这里,杜长者摇头叹息,忍不住插口言道,“天下如此之大,漫无目的地寻找一条白蛇,无异于大海捞针。”

“伯伯寻找的白蛇难不成就是三保放走的那条?”玉娘子从他的话中听出一丝端倪,问了一句。

“可谓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蓟子训好似沉浸在很久的记忆之中,对二人的话不置可否,自顾自言道,“后来回乡祭祖,得遇黑狐,收为门下,从它嘴里得知,白云峡乃白蛇诞生之地。白蛇自从与先师分别,凭借先天记忆,辗转回归故里,就栖身在此附近。闻知此讯,我喜出望外,便结庐白云峰,表面上是给自己建个山场,修真养性,实则是为了探察白蛇境况,完成师父遗愿。经一番细细搜寻,总算是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在鹰愁崖山巅发现了它的行踪。你们也都知晓,那是一处绝地,不但人不能至,就连鸟兽也难以企及,加之它灵智大开,有些道行,自身安全绝对不是问题。为助其早成正果,我便将师尊珍藏在鹤鸣山的那株石芝移栽于此,悉心培植,得以成活。石芝乃天地间至宝,能吸收日月之精华,可聚拢天地之灵气。白蛇有石芝相助,自然会事半倍功,专心修炼可化成人形,再成仙道。那白蛇乃上古神兽,深谙此中玄机,于是便守着石芝,再也没离开鹰愁崖半步。灵宝神兽相互加持,日积月累,白蛇道行见长,石芝灵气大盛,致使白云峰方圆十里仙气氤氲,没成想却被黄云那小子觑破,设奇谋制住白蛇,窃取石芝,结果入了你的口腹……只能说是天意使然也!”

杜长者听了,有些愧悔地长叹一声,十分惋惜地道:“实在没有想到,一株小小石芝竟有此等因果。我要是早些知晓此中原委,说什么也不会糟践此宝,白蛇也不会离开此地。有朝一日它成仙了道,亦是地方上的一大盛事。”玉娘子问道:“那白蛇如今逸去,伯伯是否有法子寻找到它?”蓟子训摇摇头道:“难,难,难——白蛇失了道行,为求自保,自会隐藏气息,选择无人之处栖身。若要寻它,难上加难。如今没了石芝,即使找到也帮不上它,一切就只看它的造化了。”玉娘子道:“它会不会去而复返,前来寻仇?”蓟子训道:“俗言说:‘人面兽心’,有违常理,着实难以预料。这个我也说不上。”玉娘子道:“那三保岂不危矣?”杜长者道:“常言说明枪好躲,暗箭难防。我们在明它在暗,终归防不胜防。凭老朽的本事,实难保全。”玉娘子道:“那就只能仰仗伯伯了。”

蓟子训沉思良久,却才说道:“因缘遭际,皆有定数。三保放生白蛇,本是善举,又报了名姓,自然结下因缘果报。至于如何报应,乃是一个未知之数,难以预料。今日当着两位至亲的面,我就托大将三保收为弟子,暂且带在身边,免得你们操心。我带着他,可教些粗浅法术,虽说没有大的作为,日后图个自保,亦是绰绰有余。不知你们意下如何?”

问听此言,杜长者虽说心有不舍,但除此之外别无良策。为着三保安危着想,只得狠下心儿回道:“此乃万全之策,我先代他母子二人谢过。”

玉娘子更是大喜过望,面色微微泛红,十分激动地喘着粗气道:“难得伯伯如此提携,小女子死也瞑目了。”便要挣扎着起身作谢,殊不知她身体业已透支过度,全凭蓟子训输入的真气苦苦支撑,不料动作太大,致使血脉逆行,竟从口鼻中汩汩涌出,遂大叫一声,身子软绵绵歪倒,再无声息。蓟子训百般施救,怎奈是油尽灯枯,了无生机,徒呼奈何。须臾间,玉娘子溘然长逝,时年三十五岁。她临终托孤,心愿已了,神态安详,面色如生,见者无不动容。

众人在外得此凶讯,纷纷涌入屋中,见三保听匍匐在地,双手死死抱住蓟子训裤腿,泣声央告:“伯伯救命——还俺娘来,还俺娘来……”接着又一头扑到尸身上,捶胸顿足,嚎啕大哭。直哭得昏天黑地,死去活来,晕厥过去。众人皆是衔着泪眼,悲痛欲绝。见三保晕厥,闹闹嚷嚷,乱作一团。所幸蓟子训临危不乱,掐住人中唤醒,命杜福带到别院暂且回避,吩咐杜喜儿寸步不离地看守,免出差错。安置完三保,这才对情绪逐渐稳定的杜长者道:“人死不能复生,长者节哀顺变。现在不是悲伤的时候,赶紧安排小娘子的后事罢。”杜长者猛然省悟,忍住悲声,连连点头,歉然言道:“家中遭此变故,照顾不周,怠慢了先生,万望见谅。”蓟子训道:“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乃方外之人,懒得搭理俗间事务,小娘子的身后事全都仰仗你了。我这里代徒儿先行谢过。”杜长者道:“此乃老朽分内之事,何劳吩咐。”蓟子训道:“时间仓促,我还有些事情需要处理。再说,这里现在用我不着,莫若暂且告退,过几日再来看顾,未知尊意如何?”杜长者道:“吃些饭了再走罢。”蓟子训道:“我有辟谷之术,饮食可有可无,就不劳烦长者了。”杜长者道:“那好吧。先生恩德,容日后再报。”二人执手话别,蓟子训径自去了。

时天已大明,白云峡附近村民闻此凶讯,皆携家带口赶来奔丧。小小别院内人流如织,只闻一片哭声,围堵得水泄不通。杜长者见不是法,忙与杜福计议,请了总管,安排执事,很快便将人伙分散。众人各执其事,搭席棚、设灵堂、布置厨灶饮食供应、购置棺椁祭祀用品、延请二择先生及经忏道士等等,皆由专人负责。果然是大户人家,处事中规中矩,井然有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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