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走到门口,看着小童道:“吵甚?”小童嚅嚅嗫嗫道:“他们先骂人。”那人道:“就你还有理了?还不赶快退下,罚你背诵药性一卷,背不熟别吃晚饭。”小童点头称是,偷偷瞪了三保杜喜儿一眼,十分委屈地回去了。发付了小童,那人细细打量对方一番,立时换了一副面孔,温语问道:“你们几位可是白云峡小师叔的家眷?”杜贵连忙回道:“正是。您是——”那人朗声笑道:“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了。我叫黄星,是真人愚徒。冒昧猜测一下,你可是杜贵,他是杜磊,这两个小的就是三保杜喜儿了?按辈分,你两个小子该喊我一声师叔哩。”
三保杜喜儿人小鬼大,皆是滴溜眼转之辈,待黄星话一落音,齐齐躬身行礼,脆生生叫道:“师叔安好。”黄星听了,十分受用,赞道:“真是一对聪明伶俐的好孩子。”二人回道:“谢师叔夸奖。”黄星哈哈笑道:“想不到我黄星从今下后也有亲人了。大家别在此干站着,快进去喝杯茶罢。”杜贵道:“叨扰了。”便与黄星相让着走进客厅。
确切地说,天字号的客厅叫做凉亭还差不多。它修建在偏院中,屋顶起脊瓦兽,四个翘角挂着风铃,做工精巧,无风自动,叮当作响,悦耳动听,分明演奏着上古音乐,令人心旷神怡。前后矗立八根朱红大柱,周遭镶嵌万字不到头花格板,套着花色一致的揭窗,前方留有三门,有门无扇,显得格外敞亮。中间置一雕花吊桌,放几盆奇花异草,香气扑鼻。两边各安设一张方桌,围着八把太师椅,古朴豪华。地面花砖铺就,打扫的一尘不染,犹如明镜。果然是:
琼楼腾辉门前景,画栋耀彩户内花。南望飞云,面对青山,柴门多福寿;西来爽气,户缘绿水,野屋少烟尘。长生不老神仙府,与天同寿道人家。
黄星陪着众人从右侧门入内,围着方桌坐定。刚才那个发过飙的小童乖乖捧上茶壶碗盏,偷觑四人一眼,红着脸蛋悄声退下。黄星给四人面前分别倒上一杯,做个“请”的手势客套道:“深山僻壤,无物以待。只有清茶一杯,莫要见怪。”杜贵道:“您太客气了。天气炎热,正好消暑,千金难买。”说着便率先喝了一口。其余三人依样画葫芦,皆举杯啜饮,入口只觉口齿留香,进肚堪比琼浆玉液,齐齐赞道:“好茶也!真乃世间少有……”黄星笑道:“谬赞了。”三保见他面前没有碗盏,问道:“师叔怎的不喝?”黄星道:“你们自便,不要管我。山上饮食有节,不随便吃喝,早就成了习惯。”杜贵放下茶碗,咂咂嘴道:“也真难为你们了。”黄星道:“清苦惯了,不值甚么。”杜贵道:“我们来了半晌,怎的不见黄龙真人?”黄星叹口气道:“师父——却早下山了。”
四人听了,皆吃一惊。杜贵问道:“不可能吧?昨日天擦黑前我们大家还在一起,谈的十分投机,说好了稍后还要会面,却怎的一声不响就去了?再怎么说,也得跟我们打声招呼吧。”黄星叹息道:“唉,树大招风,人名劳心。是你不知,京中近日暴发瘟癀时疫,军民人等染及过半。昨晚皇帝连发十二道金牌,十万火急,催逼家师赴京救治,岂敢怠慢?天未明便随州府人役启程上路,此刻想必已走出秦州地面了。”杜贵听了,急火攻心,将脚顿地山响,道:“塌房偏遭连阴雨,破船却遇顶头风。这瘟癀时疫来的还真不是时候。他老人家这一走,我家老爷子却怎生奈何?”其余三人听了,皆六神无主,叫苦不迭。
黄星见众人发急,忙宽慰道:“大家不要着急。救治师叔,亦非小事,家师临行前早有安排。”杜贵听到有了希望,急忙问道:“他老人家是怎样安排的?”黄星道:“家师临行前要我告知你们,他已飞鸽传书,召回两个高徒,不日将赶赴白云峡,寻找天才地宝救治师叔。我见大家旅途劳累,想让你们多歇息一会,以便养好精神,故此未能及时通传。谁知倒累得诸位上山探视,实在是怨我疏忽大意了,还望见谅。”杜贵忙谢道:“您言重了。都怪我等鲁莽,遇事欠思量,白操闲心。再怎么说,家主是真人的亲师弟,他老人家比我们自然要上心多了。既然都安排妥帖,就不再耽搁您时间了,咱这就先行告退。”黄星道:“着急甚么?住两天再走不迟。”杜贵道:“长安虽好,不是久恋之地。家主生死未卜,我等忧心如焚,归心似箭,多一刻也待不下去。就此别过,望您理解。”说完便将随身包裹解下,将那些真金白银、珠宝古玩悉数放在桌上。黄星看的目瞪口呆,问道:“你这是做甚?”杜贵道:“些须薄礼,不成敬意,望乞笑纳。”黄星推阻道:“心意我领了,你还是带回去吧。不然的话,师父回来没法交代。”杜贵道:“此乃家主的一点心意,小的焉敢做主?至于将来如何处置,就是他们师兄弟之间的事,劳烦您收下便了。”黄星连声叫道:“这怎么使得,这怎么使得……”
杜贵不再理会,拿上包裹扯身就走,其余三人紧随其后。黄星搓着双掌追出大门道:“要走也不争这一时半刻,等吃了午饭再去。”杜贵回身抱拳道:“这个就不劳您费心了。我们还要与地字号的火工道人辞行,顺便吃上一顿就成了。您请回吧。”黄星那里肯依,一直送到冈畔,方才依依惜别。
回到地字号大院,那些采药人也陆陆续续走了回来。他们都背着一大捆青艾草,虽然间气喘吁吁,汗流浃背,但精气神十足。先是将艾草放在大门外空场地上整整齐齐晾晒好,却才净了手脸,一个不落地进了后院。他们很是友善,见人总要抢先打声招呼,态度和蔼。果然是道德之士,不同凡类,待人接物彬彬有礼,喜怒哀乐不形于色,落落大方。四人返回昨晚睡过的客房,坐在炕沿上等了半晌,就是不见黄河、黄海二人的踪影。杜贵信步走进厨房,见火工道人准备蒸馒头,正忙得满头大汗,不可开交,见杜贵进来,只笑着点头打了个招呼,径去忙活。杜贵想要辞行,反觉着说不出口,便一声不吭地给他当下手,添水加火。直到馒头全部上笼,火工道人才有了空当,嘿嘿笑着问道:“你们寻着师父了吗?”杜贵道:“没有。他老人家天没明就动身去了京城,医治瘟疫去了。”火工道人道:“难怪到现在还没见到黄河、黄海两个小兔崽子的踪迹,敢情却被师父给带走了。”杜贵道:“恁般远的路程,却怎么还要带上小孩子,难道不嫌麻烦。”火工道人道:“这你就不懂了。师父每次出行,都要八名小童随行。这次去的是京城,排场更不能小,人数肯定要超过十个。他们前去充数,亦是顺理成章。”杜贵又问道:“却才看到那些采药人都去了后院,怎的不见一个出来?”火工道人回道:“吃饭之前,他们还有功课要做。”杜贵道:“能瞧瞧吗?”火工道人道:“那可不行。后院乃修行之所,外人禁止入内。”
“噢,原来如此。”杜贵沉思片刻,复又问道,“您老在此多年,想必熟悉附近地形。这里去上河,还有别的路径可走吗?”火工道人笑道:“条条道路通长安,怎能没有?”杜贵道:“说来听听。”火工道人道:“去你们白云峡,最捷的那条,就是逆流而上,一路向西,翻过擦屁眼山,走林间山道。”杜贵道:“这就是我们来时走的路,说说别的吧。”火工道人道:“一条就是由此往南,经柳林,到永宁,沿徽州官道……”杜贵忙打断他的话道:“这条路我也走过,不用介绍,还有呢?”火工道人道:“还有就是师父早间所走的,由此向北,走榆林,过利桥,到岔口,沿渭河上行,走秦州官道。”杜贵听了,摇头叹息道:“这两条路,比起来路均远了不止一倍路程,左算右算也不划算。”火工道人道:“路怕生人走。放着好好的捷路、熟路不走,干嘛还要打问那些远路、生路?实在令人不解。”杜贵踌躇半晌,还是将路遇巨蟒的事说了出来。谁知火工道人听了,哈哈一笑道:“要是因为这个原因,你就把心放到肚子里,放心大胆地翻擦屁眼山便了。”杜贵疑惑不解地问道:“却是为何?”火工道人道:“只能说你一来运气好,二是来的巧,正赶上了端午节。”杜贵听了,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赶忙问道:“这跟运气与端午节有甚干系?”火工道人道:“这端午节,乃一年中阳气最盛的一天。那些至阴的毒虫猛兽皆要藏匿躲避,免遭阳气伤害。尤其蟒蛇之类,尤为惧怯。据传说,除了端午这一天,此处的蟒蛇精怪会吐蜃布气,将其藏身之处隐匿云雾之中。多少年来,别说吊桶般的巨蟒,就是胳膊粗的菜花蛇,也鲜有人见。至于那神秘石堡及梭罗树,只是传说而已,从未听说有人见过。昨天你看到的那条巨蟒,能在端午的烈日下现身,如果不是幻觉,那就证明它道行不浅,说不准随时就能化龙。你可真是个有福之人,能目睹神龙真身,难道说运气不好吗?反正,我在此几十载,每年也翻擦屁眼山几遭,过干沟无数趟,就从未见过那等异象。今端午已过,你要是再能见到那个石堡及什么梭罗树,那才真叫活见鬼哩。”
杜贵听了,却才将心放下一大截,便说起辞行的话。火工道人死活不依,非要他们吃过午饭再走。盛情难却,四人只好等着用完午饭却才启程。在路上,杜贵将黄龙真人及火工道人关于巨蟒的说辞,简单跟他们提了提,大家也就不再胆战心惊。三保还嚷嚷着再去石堡一遭,却被杜喜儿阻住。经过干沟时,眼前果然是灰蒙蒙一片,那有什么宽阔河床、溜溜圆石及巨大石堡,分明是一条略宽的石径,只走的几步便进了密林。到擦屁眼山巅时,只见两峰对峙,云雾盘绕,哪有怪树的踪迹?过了这两处险地,众人却才将心放下,大步前行。一路无话,于第三日天黑时分回到了白云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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