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着急,你有一日可以好好考虑，后日我们才回学宫。”</p>
玉简上的光亮逐渐黯淡。</p>
等羲灵声音彻底消失，谢玄玉将玉简搁下。</p>
一只猫的身影投在墙壁上,要你帮忙去抢羽民国的宝印？这事你得慎重考虑。”</p>
谢玄玉背往身后椅子靠了靠,坐姿随意,“我知道,好处轮不到我,但坏处要和她一同抗,麻烦得很。”</p>
猫公赞同：“对对。”</p>
谢玄玉给自己倒了杯茶,“但她知道了,我对神主的反心。”</p>
“她怎么知道的,从天命书上知晓的？”</p>
猫公如临大敌，这可不是小事，倘若她告知神主,谢玄玉处境危矣，他居然还有心思喝茶？</p>
“她的反应如何？”</p>
“尚可。”</p>
猫公道：“你说小青鸾在天命书上的经历很苦，但天命书可不是真实世界，谁知晓她内心如何想？老大得好好试探一番。”</p>
轻易交托信任,乃是大忌。</p>
谢玄玉想要逃脱神主的控制，一直暗中谋划,却从来没有在面上展露过反心。</p>
猫公道：“现在时机还不成熟，不要轻易暴露。”</p>
“没有什么时机成熟不成熟。”谢玄玉语调缓慢。</p>
“这么多年，他都没有放下对我的戒备。这点猜忌,不足为道。不过是天命书上有些事,会提前到来罢了。”</p>
他神色轻松,全然不在意，猫公的紧张消散了些，但他为了羲灵，招来猜忌实在不值当。</p>
谢玄玉手托着下巴，指尖轻敲脸颊。</p>
“记得我们来时的目的吗？”</p>
猫公眨眨眼，“你说的是，拉凤鸟王的好感，好在日后劝说他加入你背后那些人。”</p>
谢玄玉道：“羲华只是想收拢翼族的权势，和神主勉强维持面上的和平，再多的他不敢多想，但我得要劝他再迈一步。他得意识到凤鸟族的处境岌岌可危，才会釜底抽薪，去反抗神主。”</p>
谢玄玉在黑暗中细细盘算着阴谋诡计，什么时候要杀人，杀什么人，拉拢何方势力，他在很早就开始布这一局棋。</p>
羲灵的这一举动，无疑会将凤鸟族和神主的矛盾激化得更深，她请谢玄玉来帮这个忙。</p>
谢玄玉能顺便还羲灵一个人情，何乐而不为？</p>
猫公若有所悟：“可你和小青鸾两个人，去取宝印真的可以吗？你们可是要对上一整个羽民国。”</p>
谢玄玉道：“那得问问羲灵了，看她想用什么样的方式拿回东西。”</p>
偷，那自然好说。但抢夺，那便是要硬闯了。</p>
只是谢玄玉显然还是低估了羲灵。</p>
同样的问题，羲华也问了羲灵，羲灵道：“去偷呀，若直接闯进去抢，也太蛮横了。但是我要光明正大地偷，偷完还要告诉他们我偷了，然后扬长而去。”</p>
羲华道：“如此岂非太嚣张了？”</p>
羲灵还有更嚣张的没说，但羲华一向处事保守，瞻前顾后，未必会赞同。</p>
羲灵笑道：“父王不必担心，等女儿想好一个万全之策，才会去羽民国。”</p>
她和羲华请完安，往寝殿走去，将门关上，屏退众人，将一本小册子拿了出来。</p>
“羲媱神女，是我。”</p>
羲灵识海进入了一片幻境，从空中双脚落地，回过头去，羲媱神女坐在宫殿的王座上，一副恹恹欲睡的样子。</p>
羲灵变成小鸟，飞过去，落在王座的椅柄上：“神女，神女，我来了。”</p>
“我知道了，你好吵。”</p>
羲媱神女换了个姿势，将耳朵离她远一点</p>
羲灵变回真身，蹲在座位一侧，仰起头，“您教我的斩薇弓七式，我已经内化于心，这段时日没有荒废练习，神女想看一看吗？”</p>
羲媱低下头，看少女双目晶亮，身后好似有无形的尾巴，在左右摇晃，迫切要显摆一番。</p>
羲媱点点下巴，“下去给我看看。”</p>
羲灵照做，手中变幻出斩薇弓，那箭涌动紫色灵光，朝着窗户外射去，将大殿撼动得左右摇晃。</p>
似乎是到了这时，羲媱神女才终于从困倦中醒来，道：“还可以，你已经突破第四境，只是你和你小情人每日腻在一起，还有心思练箭？”</p>
羲灵听到“小情人”三字，手足无措地收回箭，道：“哪、哪有，没有和他整日待在一起。”</p>
羲媱懒得说什么。</p>
到了斩薇弓第四境，才是真正的入门。</p>
斩薇弓共有七境，掌握第四第五境，人就能“穿山破海，力撼山川”，做仙人后期才能做到的事，到了第六境，就能“改山川颜色，换天地季节”，与神人没有差别，到第七境最后一境，更是能将天渊力量，为自己所用，灵力无穷。</p>
羲灵能在短时间内进步神速，得力于在幻境中日夜练习。</p>
这里的时间流速比外面慢许多，一日不过是外面的须臾一瞬。</p>
羲灵将斩薇弓收起，道：“神女，过几日我要去羽民国夺回宝印了。”</p>
她一直态度强硬，想要夺回宝印，也是因为有羲媱神女在背后支持。</p>
羲媱费尽艰辛，团结翼族，不是让羽民国内部分裂，让外人有可乘之机的。</p>
羲媱道：“翼族太大，非你父王一人可以完全管好，你父王当初放权给羽民国是正确的，只是可惜他的灵力消退得太快，而羽民国也忘记了自己的本源，忘记了自己是翼族。”</p>
提到羽民国，羲媱神女没有什么好脸色。</p>
羲灵道：“若我硬闯羽民国，要费好一番波折，只能私下潜入，但也需要一番心思。”</p>
羲媱看她清亮期盼的目光，道：“说吧，你想要我怎么帮你。”</p>
羲灵笑道：“翼族法术万千，但法本同源。羽民国外部设有结界，内部定然也设下强大禁制来护住宝印，若是神女在，定然能轻而易举破解，让羽民国臣服，可惜神女无法从幻境中脱身。所以可否请神女赐教，告诉晚辈，翼族法术连通和奥妙所在？”</p>
翼族从上古发展至今，不同的种族，发展出不同的秘法。</p>
但追本溯源，都是一样，出自羲媱神女，有共通之处。</p>
羲灵所求的，说大也大，是整个翼族法术精华连通所在，融会贯通后，可以抵御所有现在的翼族法术。</p>
但说小也小，她只是为了去羽民国，夺回宝印。</p>
羲媱凝望了她良久，手掌中浮现了一颗明珠。</p>
羲灵疑惑地看向她，羲媱道：“你要的可不小，我可以给你，这颗珠子记载着我所有过往的术法，翼族的法术都从此化练出来，但你能否体悟出来，就看你自己的本事。”</p>
明珠从她掌心离开，飞到羲灵面前，流光倒映在她眼中。</p>
羲灵笑着道谢：“多谢神女。”</p>
眼见羲媱神女又闭上双目，羲灵有许多问题，譬如天命书，只能留着下一次再问。羲媱神女的精力有限，许久才能醒来一次。</p>
她来到大殿中央，席地而坐，开始学习明珠里的法式。</p>
羲媱察觉到什么，在上方睁开眼，看着她施咒。</p>
“你又创造了一个幻境？”</p>
“是。明珠里术法实在太多，短时间内我无法掌握。所以在识海中又开了一个幻境。”</p>
这是羲媱教羲灵的法术。</p>
她已经置身一个幻境，再潜入一个更深的幻境，这样在第二重幻境内修炼，百日不过是幻境外一日。</p>
她想用这个办法，拉长学习的时间。</p>
此方法对心道要求巨大，不能心有杂念，稍不留神就会走火入魔。</p>
但羲灵等不了太久，自看到天命书上册的内容，便只想尽快地修炼。</p>
此刻的她心无一丝杂念。</p>
数不清的紫色光点，汇聚成一个光圈，将她包围在中间。</p>
不知过了多久，她从两层幻境中回神，窗外已是日暮。</p>
羲灵脑子昏昏涨涨，短时间内，识海接受了太多的东西，急需放空，身子向后一仰，瘫软在床上。</p>
四周的景象变回她自己的寝宫，她抬手望着自己掌心的那颗珠子。</p>
翼族古法术的奥妙所在，她已经悉数掌握，现在无论什么翼族法术，自己挥手间就可以轻而易举破开。</p>
只待一个时机，便可前去羽民国夺回宝印。</p>
只是转眼间，回来已有五日，休假结束，羲灵也到了该回学宫的时候。</p>
隔日清晨时分，羲灵收拾好行囊，在王城外和羲华月妍告别。</p>
月妍依依不舍，抚摸着她的手，反复叮嘱她照顾好自己。</p>
羲华在一旁看着，羲灵见他眼中噙泪，连忙抬起袖摆，为他擦去眼泪，低声道：“我每次离开，父王都要哭，族人知道父王爱哭也就算了，现在还有外人在呢。”</p>
羲华眼眶通红，看到她身后还站着谢玄玉，这才勉强止住哽咽。</p>
一家三口低低交谈，而在他们身后，隔了一段距离，月珍便静静望着。</p>
她的目光始终不曾从羲灵身上移开，已经习惯了每次羲灵回来，父母都会围着她。</p>
羲灵没能留在父母身边，父王母后始终觉得亏欠，自己虽然能长久得到他们的爱，但只能被困在朝云王城，不能去学宫与万千灵族一同学习修炼。</p>
必要的时候，她会为了姐姐去死。</p>
这就是她的命运。</p>
四目相对，月珍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p>
羲灵上前拉住她，到一旁说话。</p>
“月珍，月珍。”她喊自己名字的时候，声音格外悦耳好听。</p>
“我要走了，我不在，你要好好陪着父王母后哦，记得给我发玉简传音。”</p>
月妍没有回话。</p>
羲灵扬起微笑，牵起她的手，“不要总是不理我嘛，我也会伤心的呀，我很想和你说话。明明你以前总是牵着我的手，跟在我的后面。”</p>
羲灵若是对自己狠心一点，月珍的恨还能理直气壮。</p>
可她总是笑靥温柔，每次回来给自己许多东西，都是她省下来的灵石买的，倒是显得自己斤斤计较，何其不懂事。</p>
羲灵是活在阳光下的鸟，自由张扬，肆意飞翔，受所有凤鸟族人喜欢爱戴，自己就只能是她投在地上一段影子，永远只能追逐她。</p>
羲灵道：“月珍，你知道吗，你生下来，我是第一个抱你的人。我们前后隔了千年出生，除了父王母后外，我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你的人。”</p>
纤细柔软的五指，滑入她的指缝，十指相贴，慢慢相扣。</p>
她靠过来，声音低低的，热息挠过月珍的耳垂。</p>
像极了，稚童时她们互相诉说悄悄话的样子。</p>
“月珍，我也愿意当你的影子，为你做任何事。”</p>
“包括，为你献出生命。”</p>
似有一滴无形的水落下，在月珍的心中荡漾开涟漪。</p>
羲灵从斜跨袋子里拿出一本册子，递到月珍面前。</p>
月珍目光触及到那册子时，倏忽愣住。</p>
羲灵道：“其他的宝物，你已经够多了，再多也不稀奇。但这个，是我在学宫学到的法术，我全都认真记了下来，特来送给你。”</p>
月珍皱眉：“我不需要。”</p>
羲灵将册子塞到她怀里，不给她反悔的机会，转身快步朝着仙车跑去，走了几步，又笑着回头挥手，发辫上的铃铛摇动作响。</p>
“月珍，我走了，下次回来，我会好好抽查你的功课哦！”</p>
月珍看着她踏上那仙车，一言一行生动明媚。</p>
这是她的姐姐，是这个世界上和她血缘最亲的人，她们在一个母体中孕育，隔着岁月交缠，血与血的交融。</p>
很多时候，她们能感知到彼此的情绪。</p>
羲灵知不知道自己在恨她？</p>
可为什么在那些理不清道不明的情愫里，羲灵能理清自己最喜欢的是什么？</p>
月珍望着那册子，一种说不上来的滋味席卷心头，良久，将它慢慢握紧。</p>
羲灵和羲华起了争执，她踏上仙车，叉腰道：“为什么又给我们安排这么小的仙车？”</p>
“哪里小了？够你和小谢坐了。”</p>
“其他的仙车呢，王城就没有一只别的仙舟可以用了吗？”</p>
“今日都出去了，花朝节有很多灵族来朝云王城，仙舟紧张不够用，善善可是王女，要为王城分忧，今日就稍微凑合一下。”</p>
羲灵扯着羲华的袖摆，不肯松开，“父王不是说舍不得我吗，那送我走好了，看看这个仙车够不够两个人坐。”</p>
羲华好不容易将衣袍从她手里扯回来，给灵卫使了个眼神，示意赶紧走。</p>
仙车动了起来，羲灵身影一个晃荡。</p>
羲华笑着和羲灵告别，不忘高声叮嘱：“小谢，帮我好好照顾好善善。”</p>
羲灵扶住车身，看羲华的身影越来越小，无奈进入车内坐下。</p>
窄小的车厢，左右摇晃，羲灵紧挨着身边人，与他臂膀时不时相撞。</p>
车窗外，天狗车拉着羲照经过。</p>
羲灵将车帘放下，瞥向身边人。</p>
“我前日给你传音，你考虑好了吗？”</p>
渊龙一族的族灭，与神主有关，他不可能不复仇。</p>
但现在这个时机，对他来说，可以吗？</p>
羲灵垂下眸子，看他的手揉了猫毛，听他道：“可以。”</p>
羲灵的眼睛一下亮起，“可以吗？”</p>
得了他肯定的答复，羲灵站起身来，车厢随即一晃。</p>
“先停下。”羲灵道。</p>
车外灵卫拉住缰绳，回头看向羲灵，“王女有何事吩咐？”</p>
“我们先不回仙宫了，你带我哥哥走，不要告诉我父王。”羲灵拉着谢玄玉的手腕，与他一同出仙车。</p>
仙车外的羲照道：“你们要去哪里，不是回学宫吗？”</p>
羲灵转过头，发辫在风中飘飞，她脚边的猫公生怕掉下车去，紧紧抱住她的脚踝，毛发被吹得膨开来。</p>
羲灵笑道：“有点急事去羽民国处理一下。”</p>
与其拖泥带水选个日子，不如今日就去羽民国将东西夺回来。</p>
谢玄玉道：“你确定今日就去，不要再制定一个周全的计划？”</p>
“今日就去呀。”她眼睛弯成月牙。</p>
堂堂羲灵王女和玄玉少君携手，还有什么畏惧的，是别人该害怕他们好吧？</p>
一个羽民国，两个人足以应付。</p>
今日让他们好好尝尝，被人从眼皮子底下抢走东西的滋味了。</p>
羲灵靠近，碎发拂过他的面颊，耳畔是呼啸的长风：“你后悔答应了吗？”</p>
“后悔什么。”谢玄玉本是提醒她一二，既然她都不在意，他更没必要操心。</p>
羲灵拉住他的手腕，在离开前，将猫公塞到羲照怀里，“先走一步，哥哥，帮我们照顾好我们的猫。”</p>
猫公跳上羲照的身子，一把抱紧羲照。</p>
“你们去哪里？”</p>
羲照坐在狭窄的天狗车上，抱着个烫手山芋甩不掉，后知后觉：“什么叫你们的猫？”</p>
话音才落，羲灵已拉住谢玄玉，一同跃下仙车。</p>
身影坠下云海，越来越小，眼看化成了两个小小的光点，彻底消失不见。</p>
作者有话要说</p>
《羲灵的小鹦日记》</p>
该我和我的死对头上场开大了。</p>
羲华：贤夫是应该这样给妻子分忧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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