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潮湿的县衙牢房,一间最靠里的囚笼,关着一名席地而坐的男人,男人高大壮实,手上脚上皆被带上了沉重生锈的铁铐,头发披散,眼睛周围都是板结的血块,正是被官差带走的冷先星冷员外。 寂静的走廊中,一前一后两组脚步声自远而近,前面的脚步声漂浮,小跑领路,后者脚步稳健,每一步都跨度极大,想来个子不矮,两人顿足在冷先星的牢笼前,一阵金属摩擦的窸窸窣窣的声响后,牢门应声而开,一人进来,一人离开。 “是先生吗?”冷先星开口询问,侧耳倾听,语气中带着一丝激动。 “你眼睛怎么了?”天法道人语气平淡,在冷先星身旁席地而坐,将手中提着的食盒放到一边,纤细修长的手指揭开盒盖,将盒中两壶酒与一盘葱油牛肉端出,放到身前的泥地上,仿佛只是一场简单的友人酒局,烈酒小菜,对饮谈心。 “谁进了衙门不吃点牢狱之苦,哈哈哈,这点小伤还伤不到本员外,等我出去后,叫上几个漂亮的花魁娘子给我擦洗一番,眼睛再上点药,几天就好了,说不定比之前更好呢”冷先星爽朗一笑,仿佛回到当初天法道人认识的那个爽朗的东北汉子,嘴巴也没个把门的,想什么就讲什么。 “你我朋友一场,你对我有救命之恩,算是情上加情,如今你落难,我能做的竟是来牢中陪你吃最后一顿饭,你可怨我这个朋友?”天法道人单手抚膝,一双清冷眸子看向冷先星,虽然如今的冷先星已然看不见。 “我冷先星叱咤半辈子,杀过的人,睡过的女人,数不胜数,无论如今下场如何,也无憾事,不是吗?”相比天法道人,冷先星显得更加释然,一种看淡生死的释然。 “一般的小妻小妾死了就死了,大太太是江南富户,祖父曾官拜五品,现在人没了,娘家追究起来,一定会给地方官施压,再加上冷家落魄,你又树敌无数,墙倒众人推,估计这一次,你”明明是坐在一起对饮的两人,却自说自话,牛头不对马嘴。 “早晓得,我当年就不该打断他堂弟的腿”冷先星估计是久未进水米,一时喝酒喝得急了,打了一个沉沉的饱嗝:“我他妈就不该仁慈,就该连他哥一起,好生送他们两兄弟上路!” 天法道人看着眼前的冷先星,嘴上还说着狠话,实际蓬头垢面,早已没了当初的意气风华,要是眼睛还在,天法道人想不知能从对方眼睛中看到何种神情,但是,作为天赋异禀的相术高手,自再次见到冷先星的那一刻,天法道人就算出,这位友人气数已尽,回天乏力。 “大太太怕不是你丢下古井的吧?”半晌,天法道人吞下一口烈酒,悠悠说道。 “我就知道,没有任何事能瞒住先生这双慧眼” “是小少爷吧?”天法道人继续问。 “那狗日的苟三旺,什么不当,偏偏投胎来给我当儿子,你说这是我的报应,还是我的福气,怎么说呢,像我这样早早被郎中判定无法下种的人,居然还能有个儿子呵呵” “我现在给你两个选择” “我这样的人,还能有选择?” “你忘了吗,我还欠你一命” “我这条烂命,就算出去了,也是法理难容的。再说,我冷先星,一世枭雄,绝不会去过苟且偷生东躲西藏的日子!” “你想用你的命给他顶罪?我最后再问你一遍,救你还是你儿子?”天法道人将手中的酒壶一把甩到旁边的木桩子上,强烈的撞击让陶瓷做的酒壶瞬间裂了个稀巴烂,天法道人脸上情绪莫测。 送别好友,回冷府的路上,天法道人一路走一路想,途中还撞到一个路过的卖菜翁,被卖菜翁指责了好几句,可天法道人毫不动容,仍是自顾自地向前走去。二十来年的岁月,天法道人一心向道,想做一个可以活上三百年的老怪物,所以,年轻男人一直选择封闭内心清新寡欲,可刚才面对冷先星释然的神情时,天法道人坚硬的内心终于动容了,感觉碎了一块,里面封印的柔软如见缝插针的蛇一般,借着小小的口子拼命地向外涌出,让人一时心乱如麻。 “这世间,为何与我在书中学习相道不太一样,人不是生下来就命定了吗,是善便是善,是恶只是恶,为何,与我想象中不同?”天法道人一路走一路喃喃自语道。 不知不觉,天法道人又回到了冷府大门处,还是那个熟悉的门槛,只是紧闭的大门,门头的百花,让一切显得特别的寂寥。 天法道人望向冷府大门,将一直别在腰后的杂草蒲扇抽出,收回思绪,又回到了那个冷峻无情的相门巅峰,只见天法道人三步并作两步跃上冷府门楣,哐嘡一脚踢开了冷府大门,随着大门的敞开,一股夹杂着酸臭味的雾气喷涌而出。 蒲扇轻扇,随即一阵微风徐徐吹来,冷府的情景清晰地出现在天法道人眼前。 “先生既然来了,何不进来坐一坐?”稚嫩的童音不知从何响起,声音空旷,听起来相当瘆人。 天法道人并未回话,径直往里走,路上也会偶遇冷府下人,每个人无事般自顾自地做着平日里常做劳务,唯一不同的是,人人表情木讷,脸色如同擦了脂粉般煞白,脸颊处浮现一抹不自然的红晕,像极了孩童绘画本中的假人。 天法道人边走边看,每间屋子都房门紧闭,唯独二姨太的房门,大大敞开,点着一盏烛火,在昏暗的天色中显得特别的明亮,天法道人大步踏入,看见坐在床上玩弄拨浪鼓玩具的小少爷,除了一件绯红色的小肚兜以外,小少爷全身赤裸,皮肤如玉,模样与其他七八岁的孩童相差无异。 “上次与先生一别,也是月余,先生既然已经走了,何故还要来趟这趟浑水呢?”孩童如铃铛般清脆的声音从小少爷身体内发出,但并未见着小少爷嘴唇开合。 “无论前世的苟三旺,还是今生的小少爷,都是无辜被欲望加害之人,我本存心放你一马,岂料你不但不知悔改,还变本加厉,连父亲母亲的性命都坑害,更是无辜害死这么多条人命,你这样的做法,和当初的冷先星有何不同?”天道法人眼睛微眯,手上的蒲扇通灵飘起,悬浮于天道法人身前,发散着浅浅的金光,如一块奇异的盾牌。 “我可没有这般可恶的父亲母亲,抢我老婆,杀我前世,屠我全族,这样的人,有什么资格活在世上,又有什么资格来当我父亲?”小少爷被激怒,全然没了孩童的稚嫩,瞪大眼睛,眼珠子爆出,有些声嘶力竭。 “哦,我说错了,冷先星并不是你的父亲,而是这具身体的父亲,你们虽是一人,但又不是一人,准确地说是两具精魂,现下,你的仇人相继死去,冷先星已然下狱,日子所剩无几,你大仇得报,该是时候把小少爷的身体还给他,至于你嘛”相比小少爷的暴怒,天法道人情绪稳定,晓之以理。 “你搞清楚,我是觉醒,又不是夺舍,身体还是我的,这是天意,上天觉得我死得太可怜,给了我一次再生的机会,哈哈哈”小少爷白皙的脸蛋上神情变幻莫测,上一刻还青筋暴跳,下一刻又诡异变脸,笑嘻嘻地看着天法道人,一脸无辜。 “说实话,起初我没想好方法,但现在我再次出现,肯定是想到了治你之策”见对方毫无悔意,天道法人心一横,有些遗憾,缓慢闭上眼睛:“你本是良善之人,身世凄惨,我本意是放你一马,可你不知见好就收,犯下大错,休怪本道无情!” 话音刚落,天法道人修长的手指虚空一拨,不知何处吹来一阵清风,系在那把杂草蒲扇上的红绳穗子被风吹起,开始随意飘荡,随之,一股清新的异香蔓延开来。 “你想做甚?”闻到异香的小少爷眼中闪过一丝杀机,整个人陡然警戒,圆圆的脑袋如同上了机械发条,在脖颈上咔咔作响,以一种奇怪的姿势扭动着,小少爷血红的樱桃小嘴,瞬间膨胀数倍,露出还未长齐的乳牙,每一颗牙齿都锋利无比,似山间野兽,一个弹射,小少爷往天法道人的身上飞扑去。 天法道人睁开双眼,目光冷峻,瞳孔中带着一丝金光,只是挥手间,那把杂草蒲扇迎面而上,轻轻一扇,便将变形发狂的小少爷给重重扇到墙上,墙体如遭重击,瞬间爆裂开来,小少爷应声倒地,砸在地上带起灰尘,一动不动,毫无生机可言。 “何必如此!”天法道人深知自己与才恢复意识的苟三旺实力悬殊过大,本无意武力压制,奈何这精魂已化成妖孽,不得不除,否则将会种下更大的祸端。 天道法人缓慢走到小少爷身躯前,从怀中掏出那张用观音像做成的符箓,两指夹住,抹指尖血于符箓之上,与以往普通符箓不同,这印有异鬼印记的符箓在沾染上主人的鲜血后,便被赋予了生命,符上撰写的简单符文拼命地想脱离底纸的束缚。 “去吧!”淡淡一句话,天法道人说得很是艰难,如同跃上最高的山峰,用尽了浑身气力。 天道法人手指间的厉鬼符头长出了两只小小的血红耳朵,既可爱,又邪性,厉鬼符调皮地跳动两下后,一下飞到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小少爷上空,转圈舞动,最后贴到小少爷背心处,随着一阵金光浮动,如墨入水,消融入小少爷体内,小少爷一阵抽搐后,便再无动静,身体中有一丝精魂正慢慢脱离小少爷的躯体。 “可怜的孩子”见苟三旺的那屡精魂散去,天法道人慢慢收回警惕之心,怜悯地看向躺在地上蜷缩成一团的小少爷,欲将这无父无母身世可怜的孩子抱入怀中。 就在此时,躺在地上的小少爷双眼猛睁,一个转身,咬在毫无防备的天法道人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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