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陛下尚且年幼，上有太后专政揽权，下有世家谢党乱政，岂有我等寒门学子的出路！我辈前途已渺！”</p>
有人道：“此言差矣，朝堂虽有奸佞横行，但亦有贺相与秦相为百官柱石，况且，我听闻此次铨选舞弊一事，正是由瑶华郡主向秦相揭露的，郡主虽为女子，却也心怀天下。”</p>
“我听说郡主年幼时与昭毓太子一同受贺相教导，外通贤德、内修清正，连贺相都曾赞她是竹骨兰心，有君子之风。”</p>
“你看，如今你在长安士子眼中便是大义灭亲，一心只为朝廷政治清明的女君子。”裴元璟不知何时已经到了，显然也听到了楼下学子的议论，“好手段。”</p>
“我不是吗？”谢神筠淡淡道。</p>
裴元璟沉默瞬息，吩咐人上茶。</p>
雅间内屏风围座，菱窗半阖，隔绝了楼下喧嚣。</p>
“你不是。”裴元璟倒茶，一壶君山银针注杯，配两碟银红樱桃酥糕，是明丽温软的颜色，屋中气氛却全不是如此。</p>
“哦？若非如此，我图什么呢？”谢神筠没动，侧首看向窗外。</p>
厅中学子已讨伐到了世家之流，有人激愤无比，有人隐忍不言，还有人担心惹来口舌之祸，惶惶难安，端的是一副众生百态。</p>
裴元璟淡道：“不如此，你如何能在朝野内外赚得一个好名声呢？”</p>
“你联合秦叙书捅出铨选舞弊，引起群情激愤，要的就是传颂你瑶华郡主的声名，”裴元璟道，“经此一案，你便不再是出身谢氏的高门贵女，而是清正不屈的内制舍人，清流文臣不会把你再看作谢党，但他们也不会接纳你。”</p>
谢神筠一时的倒戈不意味着立场的转变，以秦叙书为首的直臣仍然会审视她，她姓谢，这就是她抹不掉的出身。</p>
正如裴元璟出身河东裴氏。</p>
“我不需要他们的接纳。”谢神筠摇头道，一如既往的条理分明，“直臣和佞臣在我这里没有区别。秦叙书是清流之首、享誉天下的直臣，可他不是孤臣。他的女婿方鸣羽借着秦叙书的名头先后以行卷拜访了主试此次铨选的武英殿大学士和礼部的主试官，”</p>
谢神筠意味深长道，“——还有你。”</p>
裴元璟面容平静：“士子以行卷拜访权贵荐官是由来已久的惯例，今科文考的名次以成绩论，我不曾徇私。”</p>
谢神筠道：“前日之后，就算你没有徇私，也会变成徇私。”</p>
“你的目的是秦叙书。”裴元璟了然地看着她，“既是要借他的声望，更是要踩着他的声望上位。”</p>
谢神筠道：“秦大人坐右都御史的位置太久了。”</p>
“一朝天子一朝臣，”裴元璟指腹点过杯沿，轻声道，“太后容不下他了。”</p>
秦叙书可不止一次地上书抨击过太后主政，他在朝堂之上既没有贺述微手段圆润柔和，也没有岑华群左右逢源，早便成为了太后的眼中钉肉中刺。</p>
“但太后不会容许你以这种方式。”</p>
如今的朝堂风波可全是冲着世家去的，首当其冲的就是任吏部尚书的谢道成。牵扯之大，已近挑起了天下寒门学子的怨怼，连带着对临朝称制的太后也多有不满。</p>
片刻后，谢神筠冷漠道：“因为太后也不会容许我对你下手。”</p>
原来如此，裴元璟瞬间了然，今次的铨选他为省眼一职，舞弊弹劾案一出，他立时便被停职留查，脱不了干系。</p>
裴元璟神色平静无波，仿佛谢神筠的话没有掀起任何波澜。他道：“这桩婚事，你不愿意。”</p>
四年前他们初议婚时，裴元璟刚得进士科第一，御前赐红绯，打马游长安，风光无限。</p>
那时东宫与太后的关系已日趋紧张，裴谢两家定下这门婚事，其中的缓和之意却是做给先帝看的。</p>
“你凭什么觉得我会愿意嫁给一个一心要杀我的人？”谢神筠道。</p>
“从前是从前，现在是现在。”裴元璟说，“从前你我立场相悖，生死各安天命，但如今不然。赵王殿下登基之后便是我要辅佐的大周天子，你我也可以是同路人。”</p>
“你要外放去做青州刺史了。”谢神筠道，“河洛之地虽好，我却不愿意去。”</p>
“出了铨选这桩案子，我未必还能去青州。”</p>
“去哪里都跟我没关系。”谢神筠道，“你如今若想从铨选舞弊案中抽身，只能向方鸣羽下手。”</p>
“你是要借我的手来把秦叙书踩下去。”裴元璟点点头，“铨选舞弊的名单中不仅有河东裴氏，还有你谢氏的人，太后为了将谢氏从舞弊案中摘出去，一定会避嫌。”</p>
裴元璟看得透彻：“况且此案涉及人员众多，我为铨选的考功郎中，却是无论如何也摘不干净，此案过后，我势必会被贬斥，这桩婚事即便还能成，婚期恐怕也要往后拖了。”</p>
“一石二鸟，祸水东引，好手段。”他下了结语。</p>
谢神筠不为所动：“你没能杀掉我的时候就该想到今日。”</p>
“那你准备什么时候杀了我？榨干我的利用价值之后？”裴元璟问，“陆庭梧死前你用他扳倒了太子，太子妃死前你又让她留下了皇嗣。”</p>
裴元璟微微一笑，笑容却冷：“如今你要用我扳倒秦叙书了，谢神筠，你还真是唯利是图、物尽其用。”</p>
“多谢夸奖。”该说的话已经说完了，谢神筠起身欲走，临走前不忘说，“记得明日上朝的时候弹劾方鸣羽。”</p>
她起身时脚步微滞，被裴元璟看在眼里。</p>
桌上那杯君山银针她没有动，糕点也没有尝，失去了热气，变得冷。</p>
“太后罚你了？”裴元璟忽然道。</p>
前日朝议过后，太后大动肝火，谢神筠在琼华阁中跪了半个时辰，不是秘密。</p>
太后待她从来如珠如宝，这次是气得狠了。舞弊案结束之前，谢神筠要再想像从前一样在宫中行走，只怕是不易了。</p>
谢神筠道：“跟你没关系。”</p>
裴元璟仍旧坐在原位，不曾抬眸看她，侧影临摹于窗纸，恍如玉山将倾：</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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