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谢神筠意味深长道，“但杀掉被你欺骗的人，才最容易。这样就再也不必害怕谎言会被戳穿了，是不是？”</p>
谢神筠眸光转向天子堂，从含元殿到琼华阁，瑶霄丹阙、重殿飞檐在暮色中一点点被阴影蚕食。</p>
六月酷暑，郑镶背后却陡然窜上一阵凉意，直冲天灵盖：“你想……”</p>
她在郑镶不敢置信的目光里缓缓笑起来：“郑统领，有件事我觉得你说得很有道理，你我才是一条船上的人，阖该同舟共济。”</p>
太狠了。郑镶挪开目光，瞬间洞悉了谢神筠的暗示，谢神筠比他想象的还要狠辣。</p>
但不可否认的是，他忽然从谢神筠的话里找到了另一条路。</p>
另一条青云路。</p>
第53章 </p>
数日后，吏部选试结束，所出名录竟与早前许则呈递给秦叙书的名单一般无二。</p>
太极宫在酷暑里晒了半个月，每日上朝前都有内侍宫人在清静殿前泼水降温，等日头一出来，那暑气就被晒成了水汽。</p>
今日群臣入殿，显见的压抑，待得天子坐稳明堂椅，秦叙书便出列，掷地有声道：“陛下，臣有本奏！”</p>
“臣要参今次吏部铨选，所录七十九人均为门第、声望显赫之人，主试官不仅以门望取士，还皆为事先择定，毫无公正可言，”秦叙书道，“其中舞弊徇私之处，还请陛下明察！”</p>
此言一出满堂震动，殿中文武百官面面相觑，皆是窃窃私语。</p>
秦叙书为防走漏风声让今次主持铨选的官员知晓之后有应对之策，那份名录从许则那里过他的手，再没有让第三个人知道，连贺述微那里他都瞒住了。</p>
此刻贺述微侧首过来，肃声道：“你说的可是真的？”</p>
“贺相，微臣所奏句句属实，铨选所录七十九人的名单已于昨日呈递到御前，但微臣这里还有一份与之一模一样的名单，却是在铨选数日前就已经定下来了，臣已将此案详情写于奏表之中，陛下与圣人一阅便知。”</p>
“绝无此事。”裴元璟立时出列，“铨选名录是我与吏部、礼部诸位主试官一同择定的，按照参选人员的成绩排名，绝没有徇私弄假之处！”</p>
铨选名录是要由吏部尚书、礼部尚书共同确定之后才会上报，谢道成与魏东明也出声附和，道绝无此事。</p>
“那在铨选开试之前便已流出的录取名录作何解释？”秦叙书道。</p>
殿中女官已找出了秦叙书的折子和昨日吏部呈上的名单，两厢对比，那份名录果真是一样的。</p>
“实乃诬告！”谢道成肃然，“待选士子中凡有才有志之士在长安城中早已声名远播，是以名单上所录才尽是有名望之辈，便说这两份一模一样的名单，要是有心之人暗中拿到了吏部的名单，再以此污蔑名录上的人早已内定也不无可能，秦大人还是要兼听则明，勿要以捕风捉影之辞行排除异己之事！”</p>
若是换了以往，以秦叙书的性情被他这样一激必定怒不可遏，但今日他沉住气，反问：“捕风捉影之辞？”</p>
“太后身边的瑶华郡主亲自核实的名录，在谢大人看来也是捕风捉影之辞吗？”</p>
谢道成蓦然震住。</p>
连殿上天子都不安地看向侧旁珠帘中的太后。</p>
两日前，许则将铨选舞弊一事告知秦叙书时，谢神筠也在。</p>
“无论是科举入仕还是铨选授官，都是为了朝廷选拔良才，”谢神筠恳切道，“我虽是女子，但也知十年寒窗苦读的不易，不愿良才没于政斗之下，也不想见朝中舞弊成风，还请秦大人直言上谏，还今科士子一个公道。”</p>
秦叙书神情复杂：“你……”</p>
谢神筠自幼长在宫中，与太子一道在麟德殿听书，秦叙书也是教过她的。</p>
从前朝堂相争只是立场不同，在谢神筠逼死太子之前，政事堂诸位宰相对她的评价都极高。</p>
即便是现在，她观政于太后左右，群臣也挑剔不出她的错处来。</p>
“我知晓秦大人必有疑虑，”谢神筠道“仅凭御史台上谏，或许这桩舞弊案最后便会被打为党争，但若是我与秦大人同时揭露此事，自然能取信于人。”</p>
何止能取信于人！这简直就是做女儿的亲自状告自己父亲徇私，就算是假的旁人也会信上三分了。</p>
秦叙书在此刻长叹一声，从前因为谢神筠逼死太子的那些芥蒂淡去些许，他郑重道：“郡主高义。”</p>
谢神筠在此刻下到殿中，没有辜负秦叙书的期望：“陛下、圣人明鉴，秦大人所奏确有其事。”</p>
秦叙书此前或许还会怀疑谢神筠会当堂反口，陷他于不义之地，现在心中最后一丝隐忧也散去了。</p>
满堂哗然！群臣各自隐晦地对了个目光，难得地看着这场父女相斗的大戏。</p>
谢道成面已青紫。</p>
谢神筠神色如常，平静道：“数日之前长安一酒肆之中有数个士子酒后狂言，言是此次铨选已上下打点好官员，甚至连录中之后所授官职如何都说得清清楚楚，北司探查长安，自然将此事呈了上来。我着人暗查之后发现确有此事，吏部文试尚未开始，名单便已出来了。人证物证俱在，详情皆呈于北司卷宗之中，请陛下明察。”</p>
贺述微反应极快：“陛下初继位，取士选官本应是天子恩泽天下，如今竟有奸佞乱政，不仅是损害陛下盛名，更是要坏我朝堂根基，请陛下彻查此案！”</p>
殿中百官齐跪：“请陛下彻查此案！”</p>
——</p>
朝堂风雨一夕吹彻长安。铨选舞弊的风波乍起，引起朝野内外无数士子议论。</p>
沈霜野那座落在兴庆坊的宅子正挨着国子监，左右多为各州士子，这两日群情激愤，都在议论此事。</p>
谢神筠今日在东晴阁约见裴元璟。</p>
她戴帷帽、着道袍，缓步上楼时听到了楼下堂中的喧闹。</p>
楼下所坐多为学子儒生，一圈的深青襕袍，头戴幞头，还是意气风发的年纪。</p>
座中有人激昂道：“陛下继位后改元昭明，开恩科以揽天下才，本是德昭宇内的好事，可竟也全成了世家之流抢夺官位的踏脚石，叫人如何不怨、不怒？”</p>
旁人皆附和道：“是啊，科举取士晋身之途，看似公平公正，可到头来还是以门第声望择人，这些年若非贺相在朝上苦苦支撑，朝堂早变成世家的天下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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