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想去。”沈芳弥忽然道。</p>
既然沈芳弥和荀诩都想去，宣蓝蓝只好摆摆手，道：“去吧去吧。”</p>
宫人们也将伞取了来，谢神筠便吩咐杨蕙带他们去望江阁。</p>
临走时沈霜野却没动，宣蓝蓝纳闷道：“疏远，你不去？”</p>
沈霜野淡淡瞥了他一眼，说：“我同郡主有话要说，你们先去。”</p>
宣蓝蓝一怔，没弄明白沈霜野同谢神筠有什么话要说，还有什么话先前不能当着他们的面说，正要没眼色地继续追问，便被荀诩半拉半拖的劝走了。</p>
“走吧走吧，去晚了就看不到精彩的了……”他们渐渐走远了。</p>
随侍的婢女都退远了，廊下只剩下他们二人。</p>
沈霜野审视着谢神筠，面上不见喜怒。</p>
“贡物也能随手转赠他人，郡主当真出人意料。”</p>
谢神筠淡声道：“旁人见来的珍品，我却不觉得有多稀奇，云望既然喜欢，送他正好。”</p>
“郡主富贵至极，”沈霜野话锋一转，道，“没想到却还缺宣云望那几块料子。”</p>
“我缺啊，”谢神筠似笑非笑，“不过侯爷放心，淮锦南丝我穿不起，二两馄饨钱还是能摸出来的。”</p>
“……”沈霜野一时竟无言以对。</p>
不过他同谢神筠打过几回交道，最知道要对付她的难缠就不能要脸，闻言道：“没法子，衣服可以不穿，饭却不能不吃。”</p>
谢神筠望着他，天穹雪重如倾，檐下冰反照出沈霜野眉眼，如遇霜雪更显清绝。</p>
这样一个矜贵从容的人物，说出来的话真是讨人喜欢。</p>
喉结在领口滑动，随着谢神筠的目光吞咽去了腹部，腰间革带掐出劲腰，在呼吸间有隐约的起伏。</p>
谢神筠似乎已经用眼神看透了他没穿衣服的事实。</p>
“原来侯爷是这样不要脸的人。”谢神筠道。</p>
檐下风雪吹彻，谢神筠没给他反驳的机会，紧接着说，“不过侯爷看来还是不会算账，要是去年燕州城那十三车丝帛没卖，你又哪里会缺衣服穿呢。”</p>
沈霜野心下有了计较。果然是为着那批贡物来的。</p>
“看来郡主今日是要债来了。”沈霜野说。</p>
“原来侯爷就是这样想我的？送出去的东西还要回来，没得被你骂小气。”谢神筠道，“我请侯爷睡过明丝，吃过馄饨，侯爷不记着我的好便罢了，怎么偏把人往坏处想。”</p>
“我这人就是这样，”沈霜野慢条斯理道，“心肠黑，见不得别人好。”</p>
“是见不得我好吧？”许是风卷着雪沫飘进来，谢神筠说完便抿了抿唇，她从袖里另外拿了张丝帕，慢条斯理挨过唇角，半真半假道，“侯爷待我甚是苛刻。”</p>
沈霜野原本已经忘了拒婚的事，被谢神筠绵里藏针一激冷不丁又想了起来。</p>
他不动声色道：“郡主这是说的哪里话，你站得高，自然有人盯着你的一举一动，好与不好，我说了不算。”</p>
“侯爷是股肱之臣，位高权重，你说了都不算，那谁说了算。”谢神筠看着他，温声说。</p>
她微抿的唇角还有一丝润。</p>
沈霜野掩在袖中的手指动了动：“我倒是想不到，原来我在郡主心中这样重要。”</p>
“当然重要了，只是可惜，侯爷在宣世子心中似乎不怎么重要，”谢神筠学着沈霜野的语气，“宣世子财大气粗，明泉锦都能随手一送，怎么反而没有孝敬你这个做哥哥的。”</p>
她特地提起宣蓝蓝，又提起明泉锦。沈霜野目光彻底冷下去：“你什么意思？”</p>
谢神筠将丝帕慢条斯理地在沈霜野刀上系了个结，长长的丝帛被风吹动，卷过她手指。</p>
她似乎很是喜欢沈霜野这把刀，总想在刀柄上留个自己的痕迹，又或者纯粹是懒得找地方扔，把他的刀柄当成了废物篓。</p>
“一寸丝锦一寸金，去年江淮遭灾，丝绸减产，这明泉锦寸丝难得，就这，还是去年的存货，宣世子手段通天，侯爷日后也不必再为这个表弟操心了。”谢神筠勾过雪丝，迎上沈霜野的目光。</p>
大周的丝路贯穿南北，南边的风物卖去北方和域外都要往北境过，沈霜野手里握着这条商路的命脉，也握着天下风物的走势，对此再清楚不过。</p>
但谢神筠在此刻偏偏提起宣蓝蓝，不是好事。</p>
沈霜野心思落在那个“去年的存货”上，面上分毫不显：“郡主尊贵，这明泉锦旁人用不起，郡主手里定然是不缺的。”</p>
再好的丝帕对谢神筠而言也是用完就扔的东西，不值得珍惜。</p>
沈霜野握了那方帕，触手柔滑。他认不出丝物的料子，但知道谢神筠在说什么就够了。</p>
“丝锦我不缺，侯爷这样锋利的刀却难得。谁不想用？刀又不长眼睛，可不会认主。”</p>
谢神筠撩拨得不露痕迹，开口时又带着她一贯的冷情，“就是我这人心眼窄，刀若是背主，不如回炉重造。”</p>
沈霜野冷眼看她，道：“郡主不仅心眼窄，心眼还很多，借刀杀人的手段也能层出不穷花样百变。”</p>
“那又如何？”谢神筠缓声说道，“人不强不立，倘若没有本事，那就不要怨怪世道多艰，人心叵测。是这世道如此，世人皆如此。”</p>
“世道多艰，非人之过。”沈霜野冷声道，“倘若这世间皆是弱肉强食鸱鹄为恶之辈1，只有强者能立足，弱者只能任人宰割，那就是这世道错了。”</p>
谢神筠面上神色倏然便淡了，她像是被剐掉了那层人皮，赤裸裸地袒露在天光下，也袒露在沈霜野凌然的眼里。</p>
她乍然冷下来，声沉如冰：“侯爷意气凌云，这世道错了，你又能如何？”</p>
“世道错了，就该拨乱反正，”沈霜野语气不重，却清亮见底，“此心向日月，光明耀九州。我虽做不来改天换地的事，但亦有手中刀能激浊扬清，荡平世间鬼魅。”</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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