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园中近卫五步一岗，将院里院外守得铁桶一般。</p>
今夜注定难眠，檐下铁马声音急促，敲雪如满弓，震得人心慌。雀儿吃了雪，还在说着吉祥话：“长命百岁、大富大贵，长命百岁、大富大贵……”</p>
阿烟担心吵着谢神筠，让人取了下来。</p>
谢神筠倚在榻上，月窗里一支白梅斜逸，胜雪一段香1，将血气都掩盖下去。</p>
杜织云为她把过脉，写了几张药方下来：“毒不致命，就是让人觉得头昏无力，有点儿像迷药，见效很快。”</p>
杜织云辨别着那毒，“这方子倒有些罕见，我把能认出来的药材都记下来了。”</p>
谢神筠眼还有些花，她发觉自己中毒时就有了猜测，如今只扫了一眼那残方，和她心中想的相差无几。</p>
阿烟接过方子，道：“我已经命人去查了，这毒既然罕见，那就更好查。”</p>
“是该好好查。要杀我，毒却不致命，这就有意思了。”谢神筠握着那只险些要了她命的铁钩，箭上也淬毒，同样是不致命的迷药。</p>
谢神筠站在这个位置，想要她命的人不在少数，手段频出她也不意外。但她同沈霜野有相似的疑问，这毒为什么不是更致命的毒药？</p>
“用的是迷药，”阿烟也将从刺客手中夺来的刀放在灯光下仔细审看，“他们想留活口？”</p>
“不像。”谢神筠否决，这晚刺客杀招频出，俱是冲着谢神筠的命来的，没道理不用更狠辣的毒药。</p>
这与刺客的目的相悖。</p>
瞿星桥在谢神筠坠入密道之后就率人清理残局，刺客里面没有活口，这是批死士。既是死士，又岂有想留活口的道理。</p>
倘若一个人的行为与目的矛盾，那就是在掩藏自己的真实意图，但如果是一群人……</p>
谢神筠接过来屈指在刀背上弹了一下，又对着烛火观察刀锋，说：“是把杀人刀。”</p>
刀锋现出一线雪亮，这刀轻薄，最适合刺杀时用。</p>
朝廷对铁器管控严格，制刀的也只能是军匠，这样一柄精铁绝非普通铺子能打造。</p>
谢神筠道，“如果那些刺客不是同一批人的手笔呢？”</p>
这批刺客的行为前后矛盾，根本说不通，除非这里面还藏着其他目的。</p>
阿烟若有所思：“娘子是说，刺客里混进了别的人？”</p>
“这就不好说了。”谢神筠放下铁钩，让人收走。</p>
阿烟抿唇道：“这局当真精妙。”</p>
她眼中结冰，霎时便冲淡了面上的稚气。</p>
俞辛鸿说把人藏在孤山寺，谢神筠纵有怀疑也必定会走这一趟。再来俞辛鸿今夜已经被刺身亡，即便要找幕后之人也无迹可寻。倘若这钩上是见血封喉的毒，谢神筠此刻就该遇刺身亡了。</p>
“会不会是——？”阿烟比了一个六。</p>
“问问不就知道了。”谢神筠道。</p>
婢子端药进来，冲淡了紧绷的气氛，谢神筠看着窗外枫林池景，像是才想起来，“沈霜野走了？”</p>
瞿星桥守在梁园，没见到沈霜野。阿烟忙着去接煎好的药，嘴上没停：“走了。”又小声抱怨了一句，“还顺走了一匹马。”</p>
“一匹马而已，”谢神筠吹着热气，眉间缀点天真，像是个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的败家子，“侯爷于我有相救之恩，算上驿馆那次，也算救了我两回了。”</p>
她加重语气，不知道是在说服谁，“该好好谢谢人家。”</p>
说完似乎觉得不对，又问：“哪匹？”</p>
阿烟嘟着嘴，说：“就咱园里最金贵的那朵牡丹花。”</p>
梁园遍植牡丹，都是从洛阳移栽过来的珍品，春时百花吐艳，贵为长安一绝。但自谢神筠住进梁园起，旁人便难以窥见这长安奇绝的艳色。</p>
但阿烟口中的牡丹花却是前些年皇后赏给谢神筠的一匹小马驹。那马颜色生得好，通体玉白，养在园里时祸害了不少牡丹花。</p>
谢神筠给它起了个应景的名儿，就叫白牡丹。</p>
杜织云纳罕：“白牡丹肯跟定远候走？它不是除了娘子之外不爱旁人近身的吗？”</p>
“它喜欢白牡丹么。”谢神筠顿了顿，将药一饮而尽，末了擦着唇角道，“别牵回来了，叫定远侯替我养些时日吧，等明年这园里牡丹的花期过了，再叫他还。”</p>
星月皆隐，沈霜野临走前顺下了梁园一盏风灯，还借走了一匹马。</p>
沈霜野挑马时它自己凑过来的，他觉得马似主人，打个喷嚏都透着股高傲劲，就顺手把它借走了。</p>
他在山道上与况春泉会和，在这地方能俯视其下的孤山寺，是弓箭手埋伏的地方。</p>
“没能留下活口，那些人都是死士，”况春泉从袖里拿出一支箭头递给沈霜野，“但这箭有点意思，箭上涂了迷药。”</p>
“这箭……是军中制式啊。”沈霜野接过来翻来覆去地看，看出了点门道，“和燕州城外缴获的那一批有些像。”</p>
“这是栽赃嫁祸还是贼喊捉贼呢？”况春泉也很纳闷。</p>
这两批箭很像，能把人糊弄过去，但其中还有微妙的区别。依着模具打造的箭矢不会有这样的误差，不是对弓箭尤为熟悉的人看不出来。</p>
“就怕是两者都有。”沈霜野摸到了颈上血痕，那是谢神筠留下来的痕迹，他有点看笑话的意思，眼神却冷，“借刀杀人这一招，谢神筠能用，别人当然也能用。”</p>
沈霜野回望，梁园隐在半山，飞檐融于雪景，半点看不出今夜一场厮杀。</p>
况春泉感叹：“这长安城里的人，可真是会玩。”手段一个比一个厉害。</p>
山道上有一列禁卫踏雪而来，列阵似游龙，声势浩大。为首的正是今夜才和谢神筠起过冲突的郑镶。</p>
“走吧，禁军到了。”沈霜野打马下山。</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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