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安抬起头看着小贩，这时一旁的李弘轻轻咳嗽了一声，开口问道：“挑挑可有喜欢的款式？” 常安眨眨眼，疑惑地反问道：“你是要让我帮你挑去送人还是买给我？”这区别可就大了，如果是送人的话，八九不离十就是送给凌雅那个女人的，那自己可没那么好心帮忙选。 “给你”。李弘仅此两个字，但常安觉得特别好听，就凭这句话，以后再也不叫你“腹黑爷”了。 常安满心欢喜的弯下腰，左挑挑，右看看，最后挑出两个精致的珠钗，一对长坠耳环。笑意盈盈举起来问李弘：“买这些可以吗？”眼中闪烁着期待的光芒。 他微微颔首，轻轻招手示意辛武上前结账，随后，他又伸出手从常安手里拿走一个银质簪花流苏珠钗，斜斜插入她的头发里，深邃而明亮的眼眸在常安脸上左右游移，嘴角勾了勾，薄唇开启道：“人靠衣装马靠鞍，打扮打扮，确实增色不少啊！” 常安听到这话后，心中不禁有些愤愤不平，但出于礼貌和涵养，只是轻哼了一声作为回应。同时，她用右手轻轻碰了碰流苏，感受着那些小巧玲珑的小珠子在指尖滑过所带来的奇妙触感。本来就好看，这叫锦上添花懂不懂？，不会夸就别硬夸好吗？鉴于这次购物的费用都是由对方支付的，算了，本小姐大人大量，不与你一般计较。 于是，常安转过身去，将手中拿着的珠钗和耳环递给身后的小雯，然后开始环顾四周，寻找其他有趣的店铺。 辛武一边结账，一边问小贩：“老板，此地的黎民百姓生活状况和风俗习惯如何啊？” 小贩左右张望着，探头探脑地看了看四周，然后压低声音说道：“公子若是途经游玩尚可，其他小人不便言说。” 辛武闻言不禁嗤笑一声，说道：“又不是什么机密，有何不能讲？” “您看到右手边那些黑衣服的人没有，他们可都是官府的人呢！咱们这儿的任何人，都不敢随便发表言论，否则一旦被官府听到，那可是要坐牢的呀！” 李弘用眼神向辛武示意了一下，辛武心领神会，悄悄塞给小贩一锭银子。小贩见状，立刻变得神秘兮兮起来，轻声说道：“今晚戌时，您往前走到头，右转第三间房。” 辛武暗自记下，附耳在李弘低语了几句。李弘睥睨了左右方，随后斜眼扫视了一下周围，点点头，吩咐道：“你去买些笔墨纸砚，等下去前面客栈汇合。”接着他又转头对常安说：“走吧，今天不去衙门。”说完，一行人便继续向前走去。 常安稀里糊涂地跟着他走，他步伐明显紧了点，与来时大不相同，看着他仿佛心事重重的样子，常安终于忍不住开口道：“是不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啊，你看起来不太高兴。” 他用扇子轻轻挡住，低声说：“隔墙有耳，先不说其他，你继续买你的东西。” 常安了然于心，瞬间变得如临大敌一般，腰板挺得笔直，看谁都像眼线，又觉得如坐针毡，于是便建议道：“不如我们再买点蜜饯，买好就回去吧。” 得到他的默许，常安便像一只欢快的小鸟，拉着小雯走去不远处买了点桂花糕跟蜜枣杏脯，折回的路上又忍不住买了几块绢丝布，满载而归，心甘情愿地前去客栈。 到达的时候，辛武已经订好雅间，常安他们就坐于右边内侧，这里能看到门内外进进出出的人。 店小二热情地端茶倒水，常安察看来往客栈的人身上都是绫罗绸缎，又看隔壁桌上的酒杯碗盆都是雕花刻字，于是低声感叹道：“这里来的人好像都是达官贵人一样，好有钱哦。” 李弘眉毛挑了挑，眼睛轻轻掠过周围的桌子，顾左右而言他道：“你想吃什么？要不让他们招牌菜都上个遍？” 上个遍？不知道今天出来是aa制，还是他请客，这里看上去那么贵，吃不完打包会不会不好意思？ “不用那么铺张浪费，咱们点几个菜就好。来，小二点菜。”常安赶紧截胡，生怕他一个财大气粗点多了。 店小二报了一堆花里胡哨的菜名，什么珍珠缀玉盘，鸳鸯戏圆珠·····这些菜名很文雅，但是都不知道是啥。 常安为难地绞尽脑汁也想不出该点什么，最后还是李弘出言道：“弄个烤鸡，糖醋里脊，清蒸鲈鱼，炒青菜跟解暑老鸭汤”。 小二得令下去备菜，他们这桌特别安静，眼观鼻鼻观心，没人讲话。 常安竖着耳朵听后背桌子道：“后天叶向晚那两婆娘的案子要审，你们赌谁能赢官司？” 只听到一个中气不足的声音道：“那得问知县心情咯。” “哎，不谈生意，不说杂事，喝酒喝酒。” 然后便是觥筹交错的声音，掺杂着一些起哄的言语。 常安借着捡掉在地上的筷子，飞快偷看了后桌一眼，发现是一桌三十多四十多的男人，个个都是文人装扮，又见李弘若有所思，辛武跟小雯都是定定坐着，常安扭动了一下身体，调整了一个更舒适的姿势，坐着等待开饭。 事实证明，李王爷点的菜式还是很对常安口味，然而，因顾忌李弘与辛武在旁，常安只吃了七八分饱，看着还剩下的菜肴，暗叹一句还是点多了。稍坐片刻，李弘一个眼神给辛武，辛武会意前去结账，李弘起身走在前，常安拉着小雯随后走在其后。 尚没迈出客栈，一个身着暗红锦袍的青年忽地用扇子拦着常安的去路，笑嘻嘻地道：“姑娘留步，在下刘世逊，与姑娘一见如故，斗胆请教姑娘芳名？家中可有婚配？” 刘世旭，乃是富商刘富贵的独子。刘富贵此人，真真是人如其名，财富多到令人咋舌，富得流油。他膝下仅有刘世旭这一个儿子，余下是两个妹妹。 刘富贵虽然富有，但对妻子言听计从，是个典型十足的“妻管严”，不但不纳妾，还洁身自好，兴趣除了赚钱还是赚钱，美其名曰给老婆花销。 眼看着刘世旭已经长大，于是刘富贵便着手教导儿子经商，事实也证明，刘世旭的确受到他的天赋遗传，不但很快熟悉经商的谋略，而且把经商范围扩广，走南闯北，甚至在各国也都有生意往来。 只是他老爹不止期望刘世旭继承家业，更渴盼他早点成家，为家族传宗接代，刘世旭自知人丁稀薄，但凡见到美貌的女子，便忍不住上前搭讪，故而才有了眼前这一幕。 常安左右张望了一番，心下疑惑：这个姑娘指的莫不是不才在下？未曾想吃过这顿饭，竟还能招来一朵桃花。这青年面容清秀，那一袭锦袍更是彰显出其富贵人家的身份。虽然这位仁兄长得也不赖，但和眼前李弘相比还是差了些。 许是生平头一回被人搭讪，虽说这位仁兄并非常安所中意的类型，但常安向来欣赏他的好眼光。毕竟，能被这样一个英俊潇洒的男子搭讪，也是一种荣幸啊！想到这里，常安不禁得意地笑了起来。 于是常安微微端了端姿势，轻轻点了点头，刚要开口作答，就听到折而复返的李弘冷冰冰地说道：“你晚了一步，她已有婚配了。” “那敢问姑娘许的可是哪户人家。”锦袍青年不死心地追问道。常年混迹生意，他的商人思维让他迅速权衡利弊，觉得即便常安已有婚配，若能与之建立良好关系，也未必没有好处。 李弘拧了拧眉头，面色清冷到：“她许哪户人家都不关你事。”说完不等回应，擅自挤开锦袍男子，拉着常安的手臂扬长而去。 常安回眸报以锦袍青年一个不好意思的眼神，锦袍青年在后面高声呼喊道：“姑娘，有缘再见啊。” 这一声呼喊不要紧，李弘瞬间化作李黑脸，步伐走得更急，拉拽着常安一路只能小跑。拐过一个弯，便瞧见前方辛武赶着马车徐徐而来。 李黑脸这次并未着急上车，而是一把将常安打横抱起，将其安放进马车，而后自己也钻了进来，脸色依旧黑沉如墨。 常安着实不明白他究竟在生什么气，又不是自己搭讪别人，摆个臭脸给谁看呐。又想到今天他又买东西给自己，还带去吃饭，看在钱的面子上，算了，本小姐还是哄一哄吧。 常安打开油纸包，拿起一小块桂花糕凑近他唇边，讨好地道：“王爷，吃一个嘛。” 他别过头，说道“刚吃饱饭。”想想似乎确是如此，可不能浪费，他不吃，自己吃。 见他依旧不理会自己，常安晓之以理地说：“王爷，您瞧瞧，昨天那夏姑娘对您暗送秋波，我都没吃醋呀，今日这事，您怎么就跟我置气了？” “你不生气，是因为你根本不在乎本王。” “谁说我不在乎王爷，”常安狗腿子地说道，又赶忙双手握拳，轻轻给他捶起肩膀，满脸谄媚地说道：“王爷今天带我出来玩，还买东西给我吃，这么好的王爷，谁能不敬重不在乎呢？” 李黑脸鼻子“哼”了声，低头看向常安，脸色总算缓和了些许，而后闭上眼睛说道：“巧言令色。” 马车径直驶回夏家别院，常安这次自己提裙走下车，见小雯大包小包背着，常安纳闷地问：“这些都是什么？” 李王爷从背后敲了常安的后脑勺，道：“回去准备准备，我晚上来教你。” 常安适才反应过来，这些都是他叫辛武买的文房四宝，于是帮小雯拿了个大包，先行回房休息。 夜幕很快降临，常安早早就在书桌旁静心等候，椅子整齐摆放着两把，研墨工作已然完成，洁白的纸张也平整地铺陈开来。 人生真是处处充满意外，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居然会坐在这里学习另一个文明的文字。 杂七杂八地乱想，常安沉浸在自己的思绪海洋中，以至于李弘何时进来的，她都毫无察觉。 他轻咳一声，脚步沉稳地绕过常安身后的椅子，端然坐在书桌前。腰背挺直，手提狼毫挥笔写下，这才如梦初醒，连忙起身靠在桌前，低头凝视着那复杂而神秘的笔画，下意识地书空学着划了划。 末了，他以一种优雅至极的姿态将笔轻轻搁下，起身离位，手指着纸上那三个字说道：“这是你的名字，方常安，你照着写写看。” 常安走近坐下，学着他方才的模样将毛笔蘸饱墨水，小心翼翼地慢慢描写起来。 在现代的时候，常安学过一段时间书法，练的笔锋写小楷自是没问题，只不过这里的文字类似篆文，个个形体匀逼齐整，更像是精心描绘的图案。 “你这不是写字，叫画字，笔画没顺序，整体结构不好看，字不能这样写的。你看着，这样。”说着，李弘俯身向前，左手稳稳按住纸张，右掌温柔地包住常安的右手，耐心地帮常安纠正错误笔姿，一笔一划认真地教常安写下。 常安微微侧头，看着他的脸跟自己之间距离不过一拳头，他身上好闻清冽的味道悠悠传来，又看着他专注时眼睛深邃得特别幽暗，侧脸弧线完美迷人。这一长相倘若搁在现代，绝对秒杀一众偶像小生。 常安看得心神荡漾，脸也不自觉红红的，吞了吞口水，定了定心神，摒弃脑中那些纷乱的胡思乱想，全神贯注地用心记下每一个字。 如此反复书写，很快一张纸就被常安密密麻麻写满了，但常安觉得这里的文字笔画繁多，实在繁琐，生怕自己记不住，为了加深印象，常安自己又重新拿了一张空白纸，小小誊写一次，又在旁边用简体字一一对应写上：方常安。 李弘站在常安旁边静静地看着常安书写，指着那简体字问：“你这写的是什么？这一笔一划的，比你写名字还顺畅好看。” 常安想了想，说：“这个是我自己做的记号，方便记下对应的字。” “难道你以后写自己名字还要翻出来对应照着写？”李弘明显很吃惊，或许这是他第一次听闻有人连自己名字都记不住如何书写。 也不是不可能，若是每个字都这样跟图案一样，常安心里清楚自己指定还真不一定能记住。她很不意思的笑了笑，答道：“可能记不住，我多照着练习以后说不定就不用这样做记号了。” “那你又如何肯定自己记得住这些标记所对应的字呢？万一你做记号错了呢？” “不可能，这记号我自己认得，不会出错的，不信你写几十个字，我对应标注，你打乱顺序问常安，看我记不记得住？” 李弘明显不信，对于一个连自己名字都记不住怎么写的人，还要记住其他简体记号，又看常安胸有成竹的样子，忍不住坐回位置上，提笔写下洋洋洒洒三十多个图案字，又一一指出是什么。 他说一个，常安在字边小小写下对应的简体字，而后又将纸张一个个撕开。果真是分毫不差，常安每个字都不认识，但是凭着简体字，常安每个字都答对了。 李弘有些心悦诚服地看着常安，又拿出她标注的小楷，频频点头赞叹道：“你虽然不识字，但这记号写的笔划还真好看。” 常安心道：那必须的啊，好歹小楷也是中华博大精深的书法之一。但是骄傲不能面露于色，就着一桌子上的零零碎碎的纸片，一个个认真照写出来，并仔细地标注好。 夜色将深，李弘临走时将，写过的密密麻麻的字全烧掉，只留下常安自己标注的那张纸，常安对此颇感不解，他说这叫“不留痕迹”。又一脸严肃地叮嘱常安明天多抄写几遍，务必多记住字的写法，要将其铭记于心，不能依赖于记号之类的辅助云云。 李弘回到厢房，辛武敲门禀告，原来，这知县眼线众多已久。这个知县年已四十多，从秀才到知县，他一路战战兢兢，每天担心自己稍有差池便丢了官职，后来幸得一师爷指路，从此对百姓严加看管。 一是怕百姓言论过多，难以掌控，从而无法服众。二是忌惮朝廷命官到访，怕听到不利于他的言语，乌纱帽难保。 任职期间，倒是没有草菅人命，审案多数调和潦草结案，无功无过，只是每天束缚民众言论自由，其他倒也无欺凌百姓之举。 “这个师爷，又是什么来头？”李弘紧皱眉头问道。 “小贩说这师爷，原先也是个文人来了，叫张得志，只不过连考几次科举，连个秀才都不中，倒是有几分心术，每次审案他出谋划策，知县对他倚重得很呢。”辛武一五一十地回答道。 “荒唐至极！！堂堂一县之父母官，居然在诸多事务上处处听从师爷的摆布与指挥，不知情的人，恐怕还误以为师爷才是那知县大人呢！” “属下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打听到后天要开审叶向晚的案子。叶向晚乃是本地的茶商，常年在外行走经营，前些年攒了点钱，赎了个青楼女子，许诺剩下男孩便将她抬成姨娘。谁知竟然跟家里的正房同时怀孕，生下来两个都是男孩，只不过其中一个是死胎，两人皆坚称自己所生的是活胎，而当时叶向晚员外又不在家，这棘手之事如今便落到了知县头上，要他来拿主意。” “那有何难？寻那产婆前来询问，不就真相大白了吗？” “这就怪在产婆一夜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说来也奇怪，叶家近几年下人们也遣散不少，如今整个叶家下人加起来还不到6个。” “这正房跟妾室平日里关系如何？” “小贩对此也不是很清楚，只是听闻这正房，还是叶向晚的青梅竹马，当时得知要纳妾，曾哭闹不休，折腾了一场，后又不了了之。属下尝试去打听之前在叶家做事的下人，却发现大多都已被给了一笔钱，去到外地生活了。若要详细了解，恐怕得去府衙查看人员流动登记才能知晓。” “后天去会会这个师爷。你明天去趟抚衙，让冯忠实自己来看看管辖的手下都成什么样了。” 又过了一天，晨曦微露之时，小雯便急匆匆地前来唤醒常安，声音中透着几分急切，说是李弘已经在门口等常安，常安想起今天要去看审案，心中瞬间涌起一股兴奋劲儿，哪还顾得上吃饭，匆忙梳洗完毕就夺门而出。 马车缓缓抵达客栈门前，辛武将马车妥善寄放好后，李弘等人便率先朝着知府衙门的方向行去。 只见门口围了很多看热闹的百姓，人群议论纷纷，常安一心想要挤到前面去，看得更真切些。 李弘见状，一手扯住常安道：“站前站后都一样，看得到听得清就好。”常安听了，虽心有不甘，但也只好悻悻作罢。 群众甲摇头晃脑地说：“呶，这次魏大人不知咋判。” 群众乙紧跟着附和道：“还不如养大点，长得像谁不就是谁生的。” 群众丙一脸沉思状道：“儿肖父，万一两边都不像，岂不成了无头公案？” 群众丁：“要我说啊，保不准这魏大人跟师爷还拿不定主意，今天还不一定能结案。”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窃窃私语。 常安光是听着这些八卦，就已经听得津津有味。 这个案子，跟电视上包公断案里头一个桥段极为相似，常安清楚地记得当时包拯是利用生母对孩子的母爱，宁愿放弃孩子也不愿伤害孩子来判断谁是生母。不知这里的知州审案水平如何，究竟能否跟包公一样睿智地公平断案。 反观李弘，身姿挺拔地立在那里，仿若一棵苍松，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辛武不知在何时，带着个四十多岁的男子悄然站在了常安他们的身旁，神态恭敬而谦卑。 待到皂隶高喊：“升堂。” 原本吵闹的人群开始肃静下来，所有人都屏息以待，等待着开堂审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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