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良败兵见绍禀报:“一将赤面长髯,手提大刀,匹马入阵,斩颜良而去,因此大败。”袁绍大惊,问帐下此是何人。沮授曰:“此人必是玄德之弟,关云长也。”袁绍大怒,指玄德喝曰:“你弟斩我大将,留你何用!”遂命刀斧手推出帐外。玄德从容离座曰:“明公为何因一面之词,而绝往日之情?备与云长自徐州失散,未知其生死,况天下同貌之人不少,何谓赤面长髯者必是云长?明公若错斩刘备,岂不空落害贤之名?”绍悔,责沮授曰:“误听你言,险杀贤良。”遂请玄德入座。帐下一人奋然出曰:“颜良与我亲如兄弟,今被操将所杀,我誓雪此恨!”玄德视其人,身长八尺,面如獬豸,巨目阔口,广额硕鼻,乃河北名将,文丑是也。袁绍曰:“非文丑,不能报颜良之仇。我与你兵马十万,渡黄河截杀曹操,我随后提大军接应。”沮授忙谏曰:“不可。大军当屯延津口,然后分兵官渡,方为上策,若倾兵南渡,倘战不利,皆不能归矣。”绍怒曰:“皆是你等,迟我军心,误我大事,岂不闻兵贵神速乎?”沮授伤心出帐,面对大河暮色,洒泪叹曰:“上盈其志,下好其功,悠悠黄河,我岂济乎?”遂称病不出。玄德请命,与文丑同行,以探云长之事。绍许之。文丑不乐曰:“玄德屡败之将,于军不利,某分兵三万,令为后队。”于是,文丑领七万军先行,玄德引三万兵随后。 云长斩了颜良,曹操倍加敬重,表奏朝廷封为汉寿亭侯,铸官印一枚送关公。忽报:“袁绍大将文丑,领兵十万,自延津口渡黄。”大战即发,操传檄令,命沿黄地带,迁民它处。遂问程昱曰:“文丑其人如何?”程昱曰:“文丑相貌异常,口阔额广,背如面板,骁悍之将,其与颜良共为先锋,马踏河北,平定四州,身历百战,未有败绩。”曹操忧曰:“如此,难胜矣。”程昱曰:“主公勿忧,文丑虽勇,然恃强自傲,目中无人,不过一勇夫耳,胜之何难?”曹操略一沉吟,曰:“我已有对敌良策。”遂传将令:“以后队为前军,以前部为后军,粮草辎重先行,军兵在后。”吕虔曰:“粮草先行,军兵在后,不合兵法,倘遇敌军,必被劫去。”曹操曰:“但遇敌军,自然理会。”吕虔心疑,不知其意。春日水枯,大军自白马顺河滩南下。 行至酸枣地界,忽听前军发喊。探马回报:“文丑兵至,前军尽弃粮草奔散。”左右曰:“敌众我寡,不如暂退!”曹操曰:“休要惊慌。”乃鞭指南阜曰:“暂避此高阜。”人马急奔土阜。操又令军兵,下马稍歇,尽放坐骑,觅草而食。文丑军掩至,众将曰:“敌兵至矣,当速收坐骑备战!”荀攸止曰:“此正可诱敌,何必收之?”操以目止之,攸不复言。 文丑军得了粮草车仗,又来抢马,兵将争利,不顾号令,自相杂乱。操令众将齐出攻之,凭高借势,马似山崩。文丑军不战而溃,自相践踏,文丑止喝不住,只好拨马而走。张辽、徐晃飞马齐追,大叫:“文丑,休走!”文丑回头,见二将赶来,按住铁枪,拈弓搭箭。徐晃大叫:“文丑,休要放箭!”张辽忙低头,一箭射去盔缨。张辽奋力再赶,又一箭射中马额,战马轰然而倒,张辽滚鞍落地。文丑回马挺枪,来取张辽,徐晃抡大斧截住厮杀。战不十合,文丑大队人马赶到,晃料不敌,拨马而回。文丑挺铁枪沿河追赶,忽见十余骑,旗号翩翻,迎面而来,当先一将,手提大刀,赤面长髯。云长高声喝曰:“文丑,哪里去!”二马错镫,刀枪厮杀,战十余合,文丑心怯,拨马而走。关公马快,赶上文丑,脑后一刀,斩落马下。曹操在高阜,见云长砍了文丑,遂驱大兵掩杀,直杀得河北军,落花流水,四处逃窜。 玄德引兵正行,忽飞马来报:“赤面长髯将,又斩了文丑!”玄德骤马向前,遥见乱军中,一簇人马,往来如飞,为首一将,绿袍长髯,手提青龙偃月刀,正是云长。玄德大喜,正欲上前招呼,操兵大队拥来,只好收兵而回。 袁绍率大军过了黄河,扎下营寨。忽郭图、审配入帐告曰:“关羽又斩了文丑,刘备佯装不知。”袁绍勃然骂曰:“大耳贼!焉敢欺我?”少顷,玄德进帐,绍即令推出斩首。玄德曰:“备有何罪?”袁绍曰:“你弟关羽,又斩我一员大将,敢言无罪?”玄德曰:“且容一言。曹操素忌备,得知备在明公处,恐备助公,特使云长斩杀二将,欲借明公之手杀备。此乃曹操借刀杀人之计也,明公试思之。”袁绍顿悟曰:“玄德之言是也。”遂叱郭图、审配曰:“险让我中操奸计,还不退下!”乃请玄德上座。玄德谢曰:“明公仁怀宽大,备无以为报,欲书召云长来投,辅佐明公讨伐曹操。”袁绍喜曰:“若得云长,胜颜良、文丑十倍也。”玄德遂修书一封,然,一时无人敢送。 曹操连胜两战,军威大振。荀彧进言曰:“袁绍大军已渡黄河,敌众我寡,大河之南,又无险可守,不利我军。当退守官渡,扼大鸿沟咽喉,以分敌势,战则有险可守,持则利我转运。”操听其计,遂引军南退。袁绍连营纵横数十里,进逼阳武。然,袁绍帐中上下不一,左右互嫉,又连折颜良,文丑两员上将,袁绍赌气,竟自回邺城。 曹操使夏侯惇总镇官渡,自率其余文武回许都,大摆庆宴,贺云长之功。正饮间,忽报:“汝南刘辟、龚都,助绍反叛,曹洪累战不利,乞兵救援。”云长当即请命:“关某愿效犬马,去征汝南。”曹操曰:“云长建树大功,还未酬赏,岂可复征?”关公曰:“关某若闲,必生疾病,愿再一行。”曹操即点兵五万,使乐进、于禁为副将,命云长出征汝南。次日,兵马南去,荀彧谓操曰:“关公常有归刘之心,不可频令其征。”曹操曰:“此次班师,不再教其临敌也。” 是日,云长兵近汝南平舆城,扎下营寨。当夜,营外拿了两个奸细,云长一见大惊,其中一人竟是孙乾。关公退去左右问曰:“公自徐州失散,一向不闻,今为何在此?”孙乾曰:“某独自逃难,遇刘辟收留,将军为何身在操营?甘、糜二夫人无恙乎?”关公详告前事。孙乾曰:“今皇叔在河北,刘辟、龚都特令乾来禀告将军:明日,二人虚败一阵,让出郡城,将军速班师许都,去投河北。”关公曰:“既知兄长所在,关某当星夜前往,但我斩杀颜良、文丑两员上将,恐绍难容。”孙乾大惊,曰:“如此,某先往河北,一探虚实,再报将军。” 次日,关公出兵,两军对阵。关公曰:“你等身为汉臣,为何反叛朝廷?”龚都曰:“你乃背主之人,有何颜面责我?”关公曰:“关某何时背主?”龚都曰:“刘皇叔现在河北,你却从操,不是背主,何也?”关公拍马舞刀,直取龚都。刘辟、龚都二将齐上,杀了一阵,诈败而走,关公遂得汝南。安民已毕,关公班师而回。 曹操大喜,亲自出郭迎接,摆宴洗尘。宴罢,云长归宅,问安二嫂。甘夫人曰:“二弟两番出征,探得皇叔音讯否?”关公答曰:“未曾探得。”遂告退。二夫人悲泣,有一随征老军不忍,乃告曰:“夫人休哭,刘皇叔现在河北袁绍处。”夫人惊曰:“你如何得知?”老军曰:“随关将军征汝南,有人阵前说起。”二夫人大怒,即召云长至,责其不以实情相告。关公伏地禀曰:“兄长实在河北,未敢告知二嫂,乃恐事泄,不利辞操。”甘夫人曰:“既如此,速寻去计。”关公告退,苦思良策。 曹操正在用茶,忽于禁入见曰:“此次征南,云长与敌将龚都对阵,龚都阵前扬言,刘备现在河北。”曹操大惊,茶器落地。急问曰:“云长如何回言?”于禁曰:“云长并未答话,舞刀直取龚都。”曹操左思右想,乃召来张辽,使其去探云长之意。 关公正思去计,张辽入贺曰:“闻兄已知玄德音讯,特来贺喜。”关公曰:“故主虽在,未得一见,何喜之有。”张辽曰:“辽与兄之交,可比玄德与兄之交乎?”关公曰:“我与文远,朋友之交也,我与玄德,乃兄弟且主臣也。”张辽曰:“既知玄德在河北,兄往从否?”关公曰:“桃园之义,安能背之?文远为我致意曹公。”张辽将关公之言回禀曹操。操曰:“我已有计留之。” 关公正坐,忽报有故人来访。命请入,却不识。来人曰:“某乃袁绍帐下,南阳陈震是也。”关公大惊,屏退左右曰:“先生来此,必有要事。”陈震出玄德手书。云长接书细观。书中曰:“备与足下,桃园结义,誓同生死。今为何相背,割恩断义?君若欲取功名图富贵,备愿献首级,以成大功。笔重千斤,不堪再言,专候君命!”关公看罢,泪如泉涌,曰:“关某非不愿寻兄,奈何不知所在,安肯图富贵,而背桃园之义?”陈震曰:“皇叔望公甚切,公既不背桃园之盟,当速往相会。”关公曰:“大丈夫立于天地之间,当有始有终,关某来时清楚,去时亦须明白。我今作书,先达兄长,容关某辞别曹操,奉二嫂来见。”陈震曰:“操若不许,奈何?”关公曰:“关某宁死不留于此。”关公遂作回书云:“弟闻,义不负心,忠不顾死。羽自幼读书,略知礼义,每观羊、左之事,莫不三叹而泪下。前守下邳,孤军难敌,欲效死忠,奈何顾有二嫂,因此权留贱躯,以图后会。今知兄信,即辞曹公,奉二嫂归。羽若负义,神人共戳,披肝沥胆,笔墨难尽,瞻拜有期,伏请照鉴!”陈震取书自回。 关公径至相府拜辞曹操。操知其来意,早悬回避牌于门,关公怏怏而回。乃命愿随人役收拾行李车仗,听候启程,所有赏赐之物,尽数库存。次日,再去拜辞曹操,门首仍挂回避牌。一连三日,皆不能见,于是,往张辽家中相辞,辽亦托疾不出。关公明了,此乃曹操相留之意。然,关公去意已决,即书信一封,以辞曹操。书略曰:“羽初事皇叔,誓同生死,皇天后土,俱闻斯言。先前,下邳失守,羽约三事,已蒙恩准,今知故主所在,想昔日之盟,岂可违背,新恩虽厚,旧义难忘,兹奉书拜辞,伏请照鉴,余恩未报,它日定偿。”书毕,差人送到相府。 关公将所赐金银封库,悬印于堂,请甘、糜二夫人登车。云长提刀上马,领原随二十几人,护车仗径至西门。门将欲阻,关公怒眉横刀,虎声沉吟,将卒闪避。关公马出西门,谓随从曰:“你等护车仗先行,我独自断后。”从者护车辆,望西北官道,急步进发。 曹操正与众议论关公之事,忽报关公呈书一封。操览书毕,痛惜叹曰:“云长去矣!”又人来报:“关公封金于库,挂印于堂,只带原随人役,护二嫂车仗而去。”众皆愕然。西门守将奔来急告:“关公夺路而出,车仗鞍马二十余人,往西而行。”忽听一将挺身叫曰:“某愿领三千铁骑,去擒关羽,来献丞相!”众视之,乃猿臂将军蔡阳也。原来,曹操帐下诸将,张辽、徐晃与云长交厚,其余众将皆敬服关公,惟蔡阳自傲。曹操曰:“不忘故主,来去明白,大丈夫也,你等当效仿之。”遂叱退蔡阳。程昱曰:“丞相待关羽甚厚,今其不辞而别,乱言片纸,冒渎钧威,罪过大矣。若纵之归绍,是与虎添翼,不如追而杀之。”曹操曰:“我昔日已许之,岂可失信于天下,其往寻故主,大义也,勿追之。”乃顾张辽曰:“云长挂印封金而去,金银不能动其心,爵禄不能移其志,此等人我深敬之。想他去还未远,我既全他大义,不如再做个人情,你先去请住云长,待我与他送行,赠以路资、锦袍,以为日后之念。”张辽领命,单骑先往。 云长护车仗行至潩水,忽听身后有人大喊:“云长,慢行。”回视之,见张辽飞马而来。关公命车仗,过河续行,独自横刀立马潩水桥上。张辽马近,关公问曰:“文远,来擒我乎?”张辽曰:“非也。丞相闻兄远行,欲来相送,特令辽先请住尊驾,别无它意。”关公勒马遥望,见尘头起处,曹操引数十骑飞奔而来。 操见云长立马横刀,乃令诸将勒住马匹,左右摆开。云长见众将手无兵器,方稍安心。曹操曰:“云长,何去太匆也?”关公马上施礼曰:“前与丞相有约,今知故主在河北,故往相从。累次造府,不得参拜,因尔致书告辞,望丞相勿食前言。”曹操曰:“操若无信,何立于天下?只恐云长途中乏用,特以路资相赠。”一将走马,托来黄金一盘。关公曰:“累蒙恩赐,尚有余资,留此黄金,以赏将士。”曹操曰:“以少许酬大功于万一,何必推辞?”关公曰:“区区微劳,不足挂齿。”曹操曰:“云长天下义士也,恨操福浅,不能相留,锦袍一领,略表寸心,望勿推辞。”一将下马,双手托袍前来。云长稳坐马鞍,以青龙刀挑起锦袍,披于身上,拱手谢曰:“曹公赐袍,感恩五内,关某就此告别了!”言毕,拨马下桥,往西北而去。许褚曰:“关羽无礼,何不擒之?”曹操曰:“云长一人一骑,我数十骑,安能不防?我言既出,不可反悔。”操引众将回城,于路叹想云长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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