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若不是我哥,咱俩若不是打一个娘胎里出来的,我也许信你的鬼话。”妇人冷言道。
龙晏挑挑眉,原来这美妇是修文老头儿的亲妹妹,怎得摸样差别这么大呢,一点没看出来。
“你不要先入为主,也莫要执着往事,安生呆在竹儿岛上颐享天年不好么?”修文大江眨眨眼,接着劝道。
“对于圣山和我们的孩儿,我是生要见人,死要棺椁。你都拖着我多少年了?总不能看我一人孤老,到头来悔恨交加地阖不上眼吧?”
“圣山当下见不得。”
“你放屁!”妇人忽然起身,照着修文大江一掌挥出。
“李焕明,赶紧,赶紧!”修文大江抱着脑袋往外跑,一边还招呼李焕明过去对付那妇人。
明月、龙晏、沈驰音等目瞪口呆。这修文老头儿是真不靠谱,人家李焕明已经知道妇人是他亲妹妹了,如何动手?
这时,只见小小的郭津施施然站了起来,不急不徐地走到了对间,小胳膊一伸,拦下了李焕明,以及准备提步追人的美妇。
“怎么?你也要拦我么?”美妇一看小女孩,威胁道:“不要逼我打你。”
“你听我话,别跟我师父硬杠。”郭津道。
“你把我当是三岁么?还听你的话!你不是还得那丫头喂饭么?”妇人嫌郭津拦着碍事,伸手想要把她推到一边。
不料郭津小手一伸,顺势轻送,照着那妇人腰间一抓。妇人急急回护,却是没有郭津手快,让她把腰间的丝绦抽了下来。妇人一惊,又羞又愤,回身过急,立足不稳,眼看要仰跌下去,沈驰音一个箭步上来托住了她。
郭津甩甩手,心道:想我郭宗林当年也是娇妻美妾,风雅超逸,还没办法治你?不过,这么多年过去,手法确实有些生了。
龙晏、明月看得呆了,听闻沈驰音轻咳一声,这才反应过来,被李焕明拉回原来的隔间。
郭津提着丝绦,安然踱步走回妇人原来的隔间。沈驰音一看,赶忙扶着妇人跟了过去。
妇人怒道:“你小小年纪,哪里学的这些歪门斜道!”
郭津道:“把你留下就行,你管我斜不斜道。”
沈驰音赶紧给两人满上茶水,“您既是我们师父的妹妹,咱们便是一家人,何必喊打喊杀呢?”
“我修文青与他修文大江,早已形同陌路。”妇人冷冷看看眼前两个丫头,“他杀我孩儿,抢我夫君,我没有真杀了他,他还不多拜拜菩萨!”
郭津道:“不对吧?我师父抢你夫君?我师父可是修道之人,你莫要乱说。”
修文青一瞪眼,“我与圣山情真意笃,是他非哄着圣山回太清宫冒险,后来也因此送了性命,这还不是抢?”
郭津道:“师父不是说了么,圣山师叔闭关了,你且等一等。”
“他说闭关,是怕我找算他!他道我还像当年那般轻信于人么?”
“那你的孩儿,总归不是我师父杀的吧?暂不说修道之人贵生轻物,就说在亲缘上,那也是他自己亲外甥,怎么会杀了他呢?”郭津道。
“我那孩儿……被他抱走,一去无回。要是好好长大,”修文青一指沈驰音,“也得如你一般大小了。”
沈驰音一看她神情、声音无不凄楚,心中颇为同情,但马上想到了要点,“你是说,师父因为这件事,对你施了忘印?”
“那个秘术,据说除了张真人便没有传人了,但我确实在他走了这一趟之后,很多事情都记不真确了,难道不是被施了忘印么?”
“我师父虽然有时行事颠倒,但被人尊称为一代宗师,也不是靠欺世盗名。我想,您对自己的兄长应是误会很深。” 郭津一推茶盏,示意沈驰音给换上热茶。
沈驰音赶紧照办。
郭津端起来喝了一口,又道:“我们师兄弟,都是崇侠尚义之人,做事敢说是帮理不帮亲。您且耐心等待,终能还你一个水落石出。”
沈驰音闻言,也点头确认。
修文青一看,郭津年纪虽小,说话有条有理,沈驰音等人又很听她的,当下不再争吵,低头一声不作。
郭津把丝绦递给她,修文青手脚麻利地把自己衣饰收拾停当。
“那咱们就定个十日之期,”修文青道,“十日内,我不再涉足太清宫逼迫修文大江。但你们得在十日之内,查清楚事情,给我一个交待。”
“可!”
郭津斩钉截铁说完,小手一翻做了个请。
妇人袅袅然走出雅阁。
明月等人赶紧汇到郭津身边,“咱们还真去查师父的这些旧事?”
“你没有听到么,她说自己被施了忘印。”郭津道,“我想,她此番前来,一是为着弄清往事,二就是要师父帮她消了忘印。”
看看眼前高她一截的龙、明、沈三人,郭津又道,“你们不是也想知道究竟是谁会这秘术么?那就借河架桥呗。”
修文大江伏在屋顶,听闻此言,眼皮一跳。
坐在桌边的李焕明轻咳一声,剩余四人齐齐看向他。
李焕明伸手指了指屋顶。
龙晏赶紧道:“大逆不道!哪能真的去查自己师父?回去该烧火的烧火,该练功的练功,都太闲了么?!”
沈驰音道:“可惜了这桌席面!反正师父走也走了,要不然咱们先吃?吃不完的,也别浪费,找两个好菜,带给云开道长尝一尝,怎么说咱们大师姐还得在人家手底下历练一阵儿。”
明月道:“也给师父带几壶好酒,菜不菜的就算了,反正师父也不在乎。”
修文大江在屋顶冒雪扶额:这帮不肖徒,明里暗里编排为师,真当为师听不到么?
华复玉一回头,看到齐岱与修文大江走了过来。
“为什么约在山顶?”齐岱问道。
“当年,隐云师叔最爱在这山顶,听松涛与海浪之声。”华复玉眺望大雪纷飞之中的苍兰海面,一指东南方向的隐约海岛,“所以,师父才在竹儿岛伐竹植松,再造了一个小小宝珠山,供养了师叔的魂魄。”
齐岱和修文大江各自沉默不语。
过了一会儿,修文大江才道:“我两次施用忘印之事,恐怕要露馅。”
华复玉回头一看,自己这师兄不复往日轻世不羁,竟然有些忧郁。于是,双手结印,掌心上抬,宽大道袍中一股强大气息勃涌而出,在山顶做了个隔音的结界。
修文大江一看,倒背着手跳上一棵古松,复又盘腿坐下,抬头看大雪在头顶自结界处旁落。
“阿青一直以为当年与圣山有情,并且怀了圣山的孩子。这么多年了,追着我不放,非要见圣山。我避之不及,解释又没法解释,愁死我了。”
齐岱飘身站在松树的另一个枝桠上,“圣山当年倜傥俊伟,才行高远,也不怨阿青会心生爱慕。说起来,倒是咱们兄弟欠了阿青。”
华复玉走到松树下,负手而立,“要我说,还是三师兄欠妥当。”
修文大江胡子一挑,“老六,当时还不是你张罗着把我推去的,你道我愿意去骗自己的亲妹妹么?”
华复玉道:“那你何不直接把阿青关于圣山的所有记忆一并抹去,为什么还要留下这些,让阿青误会圣山呢?”
“我这不是……”修文大江吞吞吐吐,要说不说,半天才赌气道:“我只这一个同胞妹妹,偏又生成那副样子,眼高于顶,形单影只半生。好不容易看上圣山,她自己又被师父认定是做那件事的合适人选。事了,她又从不想要做道士,我总不能让她知道圣山只是谨尊师命而行,并无意于俗世情爱,叫她自己觉得这世间一点念想也没有,整天游魂似的飘在竹儿岛上,终老了事吧?”
华复玉与齐岱对望一眼,“这些年,阿青每次来,都是过几日就走,且等她自己决定吧。”
“这回不同了,”修文大江道,“我那四个徒弟,加上咱们那师叔转世的宝贝龙晏,捣鼓着与阿青一起查证忘印一事,正准备揭开本道老底呢。”
齐岱禁不住笑了。
修文大江听到声音,转头一看齐、华二人均满眼趣味地望着他,觉得心里更冤了,“我说我容易心软,干不了这事,你们不听,非得说阿青是我亲妹妹,我去最合适。我去了,这许多麻烦还要我一人承担么?”指着齐岱道,“齐小岱,你行二,掌门师兄太过正经,干不了这事,可轮也轮到你了吧?我代你走这一趟,你这么多年还曾表示过吗?”
齐岱笑道:“师父七个弟子,他不是最向着你么?你还用我表示?”
修文大江一听,看着山下的大墓黯然道:“你们哪一个敢说师父偏心?要说最疼爱,那还得是圣山和老华。我不过是被师父偏心些吃的喝的,圣山像个老来子,老华像个小棉袄。”
三人沉默良久,修文大江忽然抬头看看齐岱,道:“我想去看看圣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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