胜伊用胳膊肘一杵赛维,触到了赛维的肋骨:“姐,你看见没有?他说自己会捉鬼。”
赛维潦草的裹了一件薄薄的皮夹克,抬手摸了摸脸上的痘子:“看是看见了,不过他怎么一副惨相,像个要饭的花子?”
胜伊轻声说道:“高人都是深藏不露的。”
赛维不以为然的摇头,感觉对方太年轻了,就算深藏不露,也得有的藏才行。依着她的主意,她打算去向姑母求援。姑母是个老太太,必定能有主意;不过老太太又太热心了,一旦招惹上,就不能轻易甩脱,他们十七八岁,耐不下一性一子和老太太打一交一道。
胜伊又问:“姐,到底要不要他?不要就走吧,我快被臭豆腐熏死了。”
赛维想走,可是在她迈步之前,远方的刘平忽然回头望向了他们。他的面孔很白,眉眼很黑,嘴唇很红,脸上还蹭了一抹辣椒酱。面无表情的咽下最后一口臭豆腐干,他背对着初升的朝一陽一与喧嚣的大路,向马家姐弟招了招手。
胜伊是个有意见没主意的人,一胳膊肘又杵向了赛维的肋下:“姐,你看,他叫我们过去呢!”
赛维不能确定,迎着刘平的目光,她抬手一指自己。刘平点了点头,随即向她微笑了。
刘平今天收拾得挺干净,虽然脸上有辣椒酱,但依然可以归到美男子一类。赛维见他的笑容颇为动人,两只脚便闹了自治,自动的开始前进。胜伊连忙跟了上,口中一路嘀嘀咕咕:“我就说试试他,你还不听。你看他就在楼下坐着,不试白不试。如果他是个混饭吃的骗子,随便花两个钱把他打发了就是,也不麻烦。对不对?你就非得去找姑母,姑母是能轻易找的吗?老太太一来精神,谁能打发得了?”
赛维根本没理他。迈着细腿一路快走,像只急一性一子的鹭鸶,三步两步就停在了刘平面前。胜伊追逐而来,和赛维成夹攻之势,把刘平围在了中间。刘平坐井观天似的抬起了头,直接说道:“我有句话想对二位讲,可又不知当讲不当讲。”
赛维一舔一了一舔一干燥的嘴唇,正在酝酿答案,不料胜伊开口就道:“讲吧!我们听着呢!”
刘平微笑说道:“我看二位印堂发黑、一脸晦气,是个噩运当头的表现。”
胜伊一拍大一腿:“哎呀,噩极了呀!”然后他抬头去看赛维:“姐,姐,你听见没?我就说他靠谱,你还不信。”
赛维平时难得能遇到美男子,即便美男子是个坐路边吃臭豆腐干的疑似叫花子,也让她生出了一点小小的心思,极力想要显出一点内秀。然而胜伊聒噪不止,让她憋了满腔的内涵不得释放。心烦意乱的扫了胜伊一眼,她不置可否的继续沉默。
胜伊蹲到了刘平的面前,兴致勃勃的继续问:“那你再瞧瞧,我们是走了什么噩运?”
刘平几乎从他们身上嗅到了小健的味道,所以胸有成竹的笑道:“大概是府上不干净吧?”
胜伊几乎大惊失色了,抬手去拍赛维的小腿:“姐,姐,真神了啊!”然后他又问刘平:“你脏不脏?要是没有虱子跳蚤的话,我就带你到我们家里去一趟。你把鬼给我们除了,我们必定重谢你!”
刘平卷起布幌子夹到腋下,然后站起来对着马家姐弟说道:“我不脏,绝对没有虱子跳蚤。”
为了拉住两位主顾,他还特地对着胜伊拉了拉衣袖扯了扯衣领,让他看自己的手臂和脖子。胜伊当即询问赛维:“姐,他算卫生吧?”
赛维被胜伊吵得头疼,所以不假思索的答道:“嗯,还挺白的。”
话一出口,她后了悔,因为感觉自己格调太低。半晌没说话,甫一开口,就是失言。
刘平随着马家姐弟走入大厦,乘坐电梯上了六层。公寓房子里面有个女仆,每天早来早走,负责洒扫烹饪,只在后一陽一台和厨房徘徊,等闲不肯轻易露面。光天化日之下,自然不会闹鬼;所以三言两语的一交一谈过后,刘平应邀在客厅坐下,等待天灯的碎灯泡被卸下来了,沙发上面的碎玻璃渣也被清扫干净了,羊毛地毯一时不好办,索一性一撤了下去。胜伊把刘平当成了救世主,手舞足蹈的向他讲述自己的惊魂夜,刘平喝着热橘子水倾听。不知道胜伊早起吃了什么,口鼻中热一烘一烘的呼出甜酸气;赛维坐在一旁,每隔一分钟就换一个姿势,也是一刻都不安静。刘平处在包一皮围之中,感觉很快乐,于是就一直笑眯眯,自称是个孤独的和尚,因为寺庙毁于战火,所以才一路流一浪一漂泊。
赛维对于他的身份没有兴趣,因为无论他是僧人还是神棍,和她都不是一个阶级,牵扯不到姻缘。不过毕竟他是个男子,自己是个姑娘;人总有个要好的心思,她自知不很美,所以格外想要利用智慧一鸣惊人,给对方留下个惊鸿一瞥的印象。问题是她的智慧也很有限,真是要了命了!
刘平在马家公寓里混过了大半天,其间吃了一顿午饭一顿晚饭,并且还有一精一致的下午茶可以享用。天不黑,鬼不来,于是三个人在大玻璃窗前席地而坐,打起了小扑克。打着打着,赛维见刘平总是输,就耍了一点小心计,故意藏牌调牌,想要让他赢上几局,不料手法太差,刚一行动就败露了,被胜伊捉了个正着。
赛维登时恼羞成怒,学着马老爷的口吻,老气横秋的骂道:“混账东西,竟敢犯上!”
胜伊把扑克牌往地上一扣:“你也无非是比我年长了一分多钟而已,算什么上!”
赛维见他胆敢抵抗,登时露出本相:“好你个马一浪一蹄子,还敢和我嘴硬!”
胜伊一听“马一浪一蹄子”四个字,登时被她戳中了内心痛处,本是盘腿坐着的,此刻双手撑地蹲了起来,跃跃欲试的想和赛维斗殴一场。
他们姐弟都不是省油的灯,从小又最亲近,免不得相爱相杀,时常对打,但是打过就算,绝不结仇。刘平不了解内情,没想到偌大的人了还会动手,就想去劝解一番。而赛维沉默了将近一天,此刻也是憋得够呛。跪起来脱了身上的皮夹克,她露出了里面的粉衬衫。有条不紊的解一开袖扣向上挽起,她露出了细细的手腕子。
两张相似面孔对视了,虎视眈眈的全不肯退让。刘平正要挤上前去把他二人隔开,不料就在他将动未动之际,一阵寒风忽然掠过了三人的头顶。原来太一陽一刚刚沉下了地平线,虽然天边还有些许微光,但是一陽一气退散一陰一气上升,已经算是入了夜。
吊灯自从爆掉一只灯泡之后,就没敢再开,客厅全凭着门旁一盏壁灯照亮。壁灯本是个装饰品,亮度十分有限。刘平顺着寒风的方向扭过了头,就见小健影影绰绰的附在灯旁,正在对着自己做鬼脸。
在马家姐弟互相对峙的空当里,刘平对着小健一挤眼睛。小健当即会意,摇头摆尾的飘过了壁灯罩子。灯光骤然一闪,随即彻底熄灭。
客厅里面安静了一瞬。小健很欢喜的经过马家姐弟,若隐若现的躲进了曳地窗帘后面。随之而起的是两声嚎叫,马家姐弟自动化干戈为玉帛,像两头暴烈的小马似的,一起扑进了刘平的怀里。刘平下意识的张开双臂,猝不及防的拥抱了他们。
两人都是瘦,细条条的不够他一抱。两个脑袋拱在他的胸前,散发着隔夜的生发油味、淡香水味、雪花膏味。三合一的香味混合了肉一体的汗气和热量,成分十分复杂,可因为是年轻人,别有一种洁净新鲜,所以复杂归复杂,并不让刘平感到污秽。很久没有结结实实的抱过谁了,刘平的双臂微微加了力气,感觉自己像是中了奖券。
“不要怕!”他搂着怀里一对魂飞魄散的姐弟:“我看到它了!”
然后他适可而止的松了手,起身过去一抖窗帘。小健探究似的从上方垂下了一个脑袋。赛维与胜伊看得清清楚楚,登时又嚎一声。与此同时,刘平已经向上使了眼色。小健会意,一转身就穿过玻璃窗,消失在了夜空中。
刘平转向瘫在地上的两姐弟,背过双手正色说道:“它逃了!”
赛维打着结巴问道:“逃逃逃了?还还回来吗?”
刘平摇了摇头:“只要有我在,它就不敢回来!”
胜伊也开了口:“要要要是你不不不在呢?”
刘平想了想,随即答道:“要不然,你们搬家吧!”
赛维和胜伊异口同声的说道:“没没没钱哪!”
刘平叹息一声:“哎呀,小鬼最是难缠,想要把它消灭,不好办啊!”
赛维和胜伊听他口风活动,分明是个漫天要价的意思,反倒放下了心,预备和他认认真真的讨价还价。不料未等他们开口,隔壁的电话忽然铃声大作,吓得他们一起打了个激灵。
铃声响得很急,接二连三的不停歇。赛维和胜伊爬了起来,想要去接电话,可是又没胆子。面面相觑的僵持了片刻,最后还是赛维跑去隔壁,抄起听筒“喂”了一声。胜伊竖着耳朵,却又并没听到下文。
至多是过了一分钟,赛维失魂落魄的走了出来。扶着墙壁站定了,她轻声说道:“胜伊,是大哥从天津打来的长途电话。”
胜伊莫名其妙:“他又有什么事?”
赛维答道:“一娘一没了。”
胜伊眨巴眨巴眼睛,仿佛是没听懂。于是赛维把话重复了一遍:“他说,一娘一生了急病,今早没了。”
她口中的“一娘一”,指的是他们的亲生母亲,马家二姨太。作为一名母亲,二姨太乏善可陈,并不能成为儿女眼中的榜样;可母亲毕竟是母亲,所以胜伊一听,也僵在了当地。
“不可能。”他气息微弱的说:“一娘一的身一体一直都好,怎么会忽然病死?不可能。”
然后两人抬起袖子一抹眼睛,一起嘤嘤的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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