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拓拔宏已经回了北岸大营,剩下的事情便是收场了。
三十万大军南下时,浩浩荡荡的铁骑看不到边,但如今归来,却只有二十余万不到,直接搬师回朝,拓拔宏最后一点颜面就也没有了。
好在,皇帝身边最不缺的就是明白人,尚书令陆睿、司徒冯诞都知道拓跋宏的心思,他们同时当着诸将的面,大声表示,如今这样与南朝隔河僵持徒废人力,不如先经营洛阳新都,积蓄实力,等来年兵马强壮了,再南下讨伐萧鸾也不迟啊
其它诸将也知道这次是打不下去了,纷纷出面,恳请陛下先回去吧,都是我们这些人的错,我们太轻敌了,咱们下次再来。
来回几次后,拓拔宏终于勉为其难,答应他们撤军。
但这次也不是直接撤,而是各地征发的军卒先回家,至于皇帝,皇帝准备趁着这次出门,去齐鲁之地的鲁城,亲自去孔子庙祭祀,用以表达他用儒学治理天下的决心。
这不是什么大事,大家都赞成。
在这场争端中,有一个小插曲,司徒冯诞亲口说,他的病能好,是一位少年献出了他祖上的留下的神丹,他感其恩义,将其收为了义弟。
这个小插曲并没有引起什么波澜,只是冯诞经常带着这少年,给熟悉的朋友介绍一番罢了。
但皇帝拓拔宏对这少年是不太喜欢的。
这日,他一进营帐,就见自家阿诞正坐在少年身后,执笔教他怎么写的鲜卑名字。
那一大一小都是罕见的美人,阳光从帐门斜射而入,照在二人身上,坐在那就像一幅画卷。
“阿诞可好些了”拓拔宏一走进来,习惯性地伸手,准备等阿诞为他解下盔甲。
“早已无恙。”冯诞头也不抬地应道,然后起身,又给君泽指了指哪里不对,这才起身,温柔如初地给皇帝解去铠甲。
拓拔宏又看那少年没有起来叩拜,顿生不喜“无礼之辈,朕这一国之君,都不够你起来问候一声么”
萧君泽抬头看他,清纯漂亮的眉眼微微拧起,露出思索之色。
他从来到这个世界,就给亲哥哥跪过一次,而且跪了不久,那位大哥就挂了。
偶尔跪一次还行,可今后在北魏的时间不是几天几月,若每见这皇帝一次,都要行礼啧,想想都觉得好烦啊,要不然,还是把他杀了算了
冯诞立刻挡在君泽面前,温柔道“陛下息怒,君泽年幼,不知礼仪,回头我会好好教他。”
拓拔宏看那少年没有一点恭顺之色,忍不住找个理由斥责“你早就到司徒身边伺候,为何不早些献上丹药让他平白多受了病痛之苦你若是讲不出个道理来,就别怪我嘶,阿诞,你、你居然为这小孩儿拧我”
冯诞看着拓拔宏震惊的神情,神情柔弱里带着一丝的伤心,又有几分愤怒“陛下,您若是觉得为臣碍眼,臣回洛阳便是了,何必为难一位稚子,来给我脸色”
“这话从何说起”拓拔宏立刻撇清,
“是有人在吾耳边进了谗言,
说这孩子来路不明,吾担心你,这才思量一番,你切莫多思多虑,我不动他便是”
冯诞这才展颜道“原来如此,是臣误会了陛下,还请陛下责罚。”
拓拔宏心中一动,正想调侃说句晚上找他讨回,便见那少年起身,走到他面前,清纯美好的眸光平静地凝视着他。
他以为这少年是准备过来叩拜,心里觉得这少年长得美貌,脑子却不太行,这反应,着实慢了些。
萧君泽站在他面前,面色如常,询问道“怎么才能不叩拜你”
果然脑子傻了些,拓拔宏顿时笑了起来“入朝不拜,那可是要有大功于国的权臣才敢要的奖赏,你这小儿,竟也敢瞎想”
萧君泽思考了一瞬,淡定道“这资格我要了,作为回报,我也给你一件东西,当成交易。”
拓拔宏看他数息,转头低声对冯诞道“阿诞,这小子的丹药,当初你是怎么敢吃的”
冯诞面色复杂。
萧君泽在一边已经有了打算,他看了一眼拓拔宏“我听兄长说,你要去孔庙”
拓拔宏点头“不错,你这孩子,速速退下,这里不需要你伺候了。”
萧君泽沉思了一下“我有一门秘术,可以在一盏茶不到的时间,抄完十本书,用这个换不叩拜你,你换么”
拓拔宏心中一动“你说什么”
萧君泽重复了一遍,然后道“我说完了,你需要的话,可来寻我。”
说完,少年收拾了桌上的笔墨,顺手拿手了一边没烧完的蜡烛,也不告退,就这样的径直走了出去。
拓拔宏看着他的背影,一时神情凌乱。
“他还知道我是一国之君么”拓拔宏忍不住怀疑,有些不忿,准备唤人将那小儿抓回来,拷问清楚。
冯诞看出他的心思,伸手将他脖颈挽住,温和道“陛下辛苦一日,不如早作休息”
深夜的军营禁止发出任何声音,漆黑夜里,只有微弱虫鸣。
拓拔宏在床榻上翻来覆去,脑子里回想的,却依然是那少年那句话语。
一盏茶的工夫,抄出十余本书这,可能么
他坐起身思索许久,披衣而起。
回头一看,阿诞一脸疲倦,已经睡熟了,他低头亲了亲,便起身而去。
那少年的话,回想在脑海里,让他一刻也不想等了。
这些年,他一心变法改制,让鲜卑族人学儒家书文,皆因他明白,想要统治远比鲜卑故土更丰饶的汉地,那么,就必须按汉人的规矩来。
大魏已建国百余年,从最初的鲜卑部落,到后来的帝族十姓,再到后来的头人制,都已经快弹压不住越发势大的汉人。
而汉人骄傲的,便是他们的四书五经,衣冠礼仪,门阀族谱。
文明太后与他皆想过提拔寒门,但那
些寒门士子,大多是拜在大族之下,因为只有世家大族,才有藏书治经之法。
而寒门的崛起之后,又变成了新的门阀。
其中关键,就在于书籍珍贵,抄书困难,许多文人甚至是以抄书为生,若是有秘术,可以推而广之,对他扶持汉族寒士,分化汉人,推广文治,将有天大益处。
因为那少年说的若是真的,他便多了一个天大的助力,若是假的,也不过是多收一个人头罢了。
萧君泽回到自家营帐,便将一只蜡烛熔化,用毛笔沾着蜡油,刷了几张纸。
再扯了衣服上一片丝帛,敲了一个四四方方的木框装上,下方垫一个木板,再拿剪刀剪掉帐篷上羊毛毡的一角,包在木棍上做出一个滚轮。
如此,一个最简单的印刷机就成了。
他看了一会,又思考了数息,突然又在河边取了一些泥土,拿木板刮平,把一首诗用小楷写了,将纸贴在泥板上,用反字简单地雕刻出来,然后放一边阴干。
“公子,你在做什么”
青蚨疑惑地问。
萧君泽坐在一边,随意拿起一本书“守株待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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