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长者午睡初起,在院子里活动完筋骨,便坐在小房火塘边煨茶,刚把头盅祭完土地,就见三保气喘吁吁地抢将进来,一跌声叫道:“爷爷,爷爷,大事不好了——”杜长者回头瞪了三保一眼,随手将茶盏放在铜火炉边上,轻声笑骂道:“小猴子懂得什么大事,火急火燎地有甚屁事?”三保惶急道:“喜儿哥与人打起来了。”杜长者道:“你们平时打架斗殴惹得事还少吗?值此大惊小怪。”三保道:“这次不一样。”杜长者奇道:“有甚不一样处?”
三保背倚门栏,喘息方定,这才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将上项事端细表一番,临了不失时机地添上一句:“爷爷快去瞧瞧,倘若去得迟些,喜儿哥可就吃大亏了。”
“有点意思。”杜长者听了,慢悠悠沏满一盏茶,轻轻呡了一口,却才眉开眼笑地说,“你们两个自恃有几分本事,素日心高气傲,目空一切,今日难得有人替我管教,倒要好好套谢一番了,”
“这……”三保听了,目瞪口呆,右手挠着后脑勺,不知所措。
“还愣着干嘛?”看到三保吃瘪,杜长者便放下茶盏,起身走到门口,拍着他的肩膀,面色庄重地说,“去了好好说话,恳求人家高抬贵手,就说爷爷请他喝茶呢!”
“嗯。”三保见爷爷说话认真,绝不似开玩笑,只好点头答应,极不情愿地转身离去。
“等等——”三保还未走出院门,却被杜长者喊住,只听他高声叫道,“杜福,杜福——”
“老爷有何吩咐?”管家杜福拿着一把长柄剪刀,正在花园内修整花卉,闻听杜长者喊叫,忙撇下家什,搓着泥手问道。
“赶紧拾掇利索,拿上拜匣前往义庄请客。”杜长者背负双手,扫了三保一眼,加重语气道,“你们两个务必将人请来。”
“去请谁个?”杜福小声问道。
“我也不认识。”杜长者抬首望天,有点莫测高深地说,“你只须跟着三保去就知道了。”
“是。”杜福毕恭毕敬地回了一声,去厨房净了手脸,从客厅取上拜匣,一老一少便匆匆朝义庄赶去。
二人来到教场,三保见刚才那些看热闹的人一个不少,尽皆簇拥在一起,只是圈子小了不少,围得里三层外三层,密密匝匝,更无一丝空隙。杜福倚老卖老,走到前边,口中连叫“叨扰”,双手拨开人群,好不容易挤了进去,就见杜喜儿双手撑地,仰面朝天半躺着,头发凌乱,衣衫不整,鼻青眼肿,心有不甘地瞪着对方。那汉子双手叉腰,嘴角挂着一丝轻蔑地笑容,觑见有人挤了进来,故意冷声嘲讽杜喜儿道:“怎的,还不服气?嘻嘻,可惜你没有那等本事,干瞪眼管甚用,唬谁呢?俺是吃白米干饭长大的,可不是被某些阿猫阿鼠吓大的。”
杜喜儿从小到大,从未吃过此等大亏,一时怒气攻心,只见他面皮青紫,嘴皮颤抖,口角抽搐,却发不出一丝声息。便深吸一口气,强忍着浑身伤痛,将身子晃动几下,强要挣扎起来,怎奈伤势严重,恁是站不起来。那不争气的泪水却涌出眼眶,凝聚成珠,顺着脸颊一滴一滴滚落在地。
三保见状,忙抢步上前,弯下身子,将他慢慢扶将起来,轻声安慰道:“胜败乃兵家常事,哥哥不必伤心,随我回家将息去吧。”
杜喜儿踉踉跄跄拾起身子,喘息片刻,却才转过气来,愤愤然道:“输赢事小,叵耐被那厮连番辱没,就是咽不下这口恶气。”
三保道:“留得青山在,还怕没柴烧。待养好身子,再理论不迟。”
那汉子正欲动手收拾行囊,听了三保此番言语,回头冷笑道:“想要与我理论,须得凭拳头说话,料你俩小子加起来也不够份量,赶紧回去叫个有真本事的前来与爷理论,我这里恭迎便了,走的不是好汉。”说完便大咧咧坐在包裹上,面上神情一顿,故意妆个静势,双手抚膝,犹如老僧入定,闭目养神。
三保欲要张嘴回怼,却被杜福出言阻住:“小少爷休要多言,赶紧带上大少爷回家将息,这里就交由老奴处理吧。”
“老管家言之有理——”杜福话音一落,便从人群中走出几位相熟的乡邻,随声附和几句,相将着搀扶住杜喜儿。围观的人群忙闪开一条道儿,众人便簇拥着慢慢离去。不嫌多事的朽麦衣亦喜滋滋地尾随在后,屁颠屁颠地寻热闹去了。
目送杜喜儿等人远去,杜福这才转身对场上之人道:“这里也没啥子好看的了,大家伙都散了吧。”
见杜福发了话,众人也觉着待在这里委实没有多少意思,便发声喊,纷纷四下散去。其中也有几名好事之徒不想离开,但经不住杜福刀子似的目光连番催逼,只好极不情愿地慢吞吞离开,他们一群地走到僻静处却才停下,回转身子远远地瞧着教场。
打发了围观之人,杜福便轻手轻脚地走到那汉子面前,双手抱拳道:“敢问壮士高名上姓,贵乡何处?”
那汉子听了,打个呵欠,徐徐张开双目,分明大梦初醒,将杜福浑身上下扫了个遍,方才懒洋洋地答道:“吾乃堂堂正正地良民百姓,一非江洋大盗,二未作奸犯科,问恁细作甚?”
杜福赔笑道:“好汉误会了,老奴不是那等意思。”
那汉子道:“那问名姓干啥,莫非想暗算咱家?”
杜福道:“老奴不敢。”
那汉子道:“看你偌大年纪,衣冠楚楚,分明是位尊长,却自贬身份,口口声声称呼老奴。既然为老不尊,甘做下人,身后必有厉害角色。主家却是谁个?”
杜福不温不火答道:“壮士所料不差。我乃杜府家人,奉主人命令,特来恭请壮士前往舍下叙话。”
那汉子复又问道:“你家主人却是谁个?”
杜福面露得色道:“我家主人名讳,老奴不敢轻言冒犯。至于名号,倒也敢说,他就是那川拢道上赫赫有名的西陲雄鹰杜长者是也。”
“西陲雄鹰——好大的名号,真真吓煞人也!嘿嘿嘿……”那汉子听了,对着杜福就是一阵冷笑,继而双手叉腰,满脸不屑地说,“小爷行走江湖,值钱的东西没有,就烂命一条,也未曾犯过王法。依往日的脾性,莫说你家老爷子,纵使天王老子,也休想将我呼来喝去。今天看在你一大把年纪,又手持拜匣的份上,也不难为你,就前去会会他。不过,先把丑话说在前面,咱可是给您老脸面,却不是冲什么‘西陲雄鹰’名头去的。”
“壮士高抬老奴了。”杜福赔笑道,“承蒙赏脸,教老奴完了这份差事。来来来,老奴帮你拿了行头,前去舍下一叙。”
“不劳尊长动手。”那汉子甩甩膀子道,“些许物事,在下还拿得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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