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娘子道声谢,一家三口便紧随老妇人进了院门。那黄狗见他们并无恶意,便停住吠叫,一味地朝主人摇头摆尾。老妇人右手一挥,喝声“去。”黄狗便懒洋洋地跑到路口,躺着身子晒太阳去了。老妇人将他们三人领进堂屋,拨亮塘火,又拽过一条矮凳,要他们坐了煨茶。玉娘子拜谢道:“谢婆婆好意,有碗热水喝就不错了。不须煨茶。”老妇人嗔怪道:“小娘子此言差矣!谁人不出门,那个带锅走?千万不要客气,虽是穷家寒舍,粗茶淡饭倒也管的起,你们先坐下煨茶。我这就收拾点吃的去。要是不急着赶路的话,不妨住上一晚再走。老身孤单一人,方便着呢。”玉娘子劝道:“婆婆美意,我们全家人心领了。午饭在高桥驿刚吃过,委实不饿,就不劳烦您了。再说,亲戚就在白云峡,按天黑前能到,我们喝碗水就走。”老妇人道:“此去白云峡也就二十几里路程,观这天色还真不敢耽搁。不过,穷门寒舍亦有待客之道,既然踏进这个门,亦是缘分,无论如何得喝上一罐茶了再走,也误不了大事。”
玉娘子见老妇人真挚诚恳,不好拂她美意,只得依允。一家人便围坐在火塘边熬茶解乏。那老妇人又端出一箩筐核桃枣儿,要他们搭茶架,三保觑便又吃了一个夹肉馒头。从老妇人口中得知,此地名叫“喂儿沟门”,隶属徽州府管辖,家家信教,男丁们都为鸡峰山做事,极少回家。许靖听了,联想自己的身世,免不了叹息几声。
茶罢,那老妇人带着黄狗,一直将他们送到大路上,依依惜别。三人又走一程,来到一个山脚下,大路已到尽头,面前只有蜿蜒小径,盘旋上山。山高林恶,地势凶险,正懵沌间,忽听后边马蹄声响,却是徐能五人呼喝而至。
赶到近前,徐能在马上高声叫道:“许文案休走。你好不容易贵脚踏到贱地,好歹给点面子,教我兄弟尽尽地主之谊。”
许靖回身施礼道:“阁下看错人了。我委实不是什么许文案。”
徐能听了,嘿嘿一笑,扑翻身跳下马背,用马鞭指着许靖道:“你莫要装了。我不是金甲神,轻易上当受骗。再说,是与不是,你我二人说了不算。识相的便乖乖随我去高桥驿,面见青木仙,教他发付你好了。”
被徐能直言点破,许靖情知隐瞒不了,便硬着头皮央告道:“我与阁下往日无冤近日无仇,相烦放在下一马。活命之恩,容日后再报。”
徐能冷笑道:“想我区区一个莽夫,焉能决定堂堂文案大人的死活。待回去见了教主,要是他老人家一高兴,保不准还会委以重任,到时小的还要仰仗先生。我也不想为难你,还是乖乖回去吧。”
许靖见说他不动,也就不再废话,口中念念有词,袍袖一甩,喝声“疾”,就见凭空现出一只斑斓猛虎,仰天一声咆哮,似晴空打个霹雳,双目如电,恶狠狠怒视徐能等人。那些马匹见状,吓得骨软筋酥,个个夹起尾巴,浑身抖动,“唏溜溜”哀鸣不已。徐能大惊失色,连忙翻身上马,喊声“风紧,扯呼——”率先奔逃。其余四人,不甘落后,赶紧拨转马头,一窝蜂似地逃之夭夭。
马匹受惊狂奔,早已失去控制,骑乘之人无法驾驭,只能踩紧脚镫,俯身抓紧缰绳,恐防颠下马背,一任马儿随性奔驰。五人五骑,一口气跑到高桥驿,看到人烟,马儿胆壮起来。兼之疲累过度,见猛虎未曾追来,却才放慢速度。徐能好不容易勒住坐骑,背后四人相继赶到,五人对视一眼,尽皆无语,纷纷跃下马背,将马拴了,垂头丧气地回到“骨里香”肉铺。
青木仙酒兴正酣,看到徐能归来,笑脸相迎:“兄弟大功告成,为兄敬你三杯。”徐能苦笑一声,垂手言道:“兄弟无能,让两位哥哥失望了。”户宝道:“怎么地,没追上人?不会吧。”徐能道:“人是追上了,恁是没有拿下。”青木仙道:“难道他还有厉害帮手?”徐能面皮一红,低声回道:“没有。”户宝浅笑道:“这倒奇了。堂堂的太乙神将一行五人,竟拿不下一个白面书生,说出去谁人相信?莫非是你得了什么好处,卖个人情,私下放走不成。”徐能急忙分辨道:“哥哥莫要胡说。兄弟即使有此贼心,却没有那副贼胆。话入他人耳,难免招是非。”青木仙将手一挥,阴沉着脸道:“不要胡扯,究竟是怎么回事,还不速速道来。”
“哥哥容禀——”徐能便将如何追上许靖,正要拿人,冷不丁冲出一只吊睛白额大虫,马匹受惊,驮着他们无功而返的经过添油加醋地讲说一通,临了抹着额头的冷汗,心有余悸地说,“幸亏咱们有脚程相助,侥幸逃得性命,想那许文案一家三口,八成已入了虎腹。这却如何是好?”
“有点儿意思。”青木仙沉思片刻,冷笑道,“此事委实有些蹊跷:那大虫迟不出现、早不出现,偏偏在你们拿人的时候出现,是不是过于邪门?”
户宝从旁叫道:“难道说是徐家兄弟看花了眼,那大虫是假的不成?”
徐能一听,更加急眼,赌咒发誓地说:“小弟虽说没有亲眼见过老虎,但也听得多了。那凭空出现的巨兽,身长过丈,遍身金黄,杂以黑色条纹,形似狸猫,额头王字,真真切切,血盆大口,目光如电,长尾似鞭,十分骇人,不是那百兽之王却是谁个?小弟若有半句虚言,就教天打五雷轰。”
“我没说老虎是假的,你莫要发急。”青木仙面色稍霁,缓缓说道,“我没记错的话,那山是为‘乏牛坡’,山上还驻扎着咱们的十几号弟兄。虽说地势险恶,但却从未听说过有老虎出没。”
“说的也是。”户宝摸着后脑勺道,“难道说那老虎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不成?”
“天上自然是掉不下来老虎——”青木仙嘿嘿一笑道,“但人却能制造老虎。”
“这可真是天下奇闻!”户宝讪笑道,“哥哥该不会说的是醉话吧?”
“你们听仔细了——”青木仙话音一顿,满脸庄重地说,“道门中有一种术法,可撒豆成兵、剪纸为虎,说到底,无非是一种障眼法罢了。徐能兄弟今日遇到的,八成是此类幻术。”
徐能咋着舌头道:“实在看不出,许文案还有这等本事。”
户宝道:“真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世上的奇人异士多矣,那个将神通刻在脸上?许文案能得到教主的赏识,有这等本事不足为奇。”
徐能道:“他有这等本事,我们能奈其何。此事却怎么处?”
“好处,容易得很。”青木仙阴阴一笑,捻着颌下稀疏的几根胡须命令道,“户宝,发个号令,教乏牛坡的那伙弟兄把紧路口,横陈绳索,切莫放走人犯;徐能,速去备辆马车,带上黑白二犬,老夫就亲自陪弟兄们走一遭,热热闹闹地迎接许文案大驾光临吧。”
徐能、户宝领命,速速离去布置。须臾,二人回转,青木仙便上了马车,其余人尽皆骑马,吆喝上路,风风火火地向乏牛坡进发。
老虎现身,玉娘子不知就里,惊得魂飞魄散,浑身发软,抱着三保瘫坐在地上,牙齿捉对儿打架,掩闭双目,不敢看顾。许靖惊退追兵,遂收了纸虎,上前扶住玉娘子,轻声道:“贼人去了,我们赶紧逃吧。”玉娘子慢慢睁开双眼,游目四顾道:“那只吃人的老虎呢?”许靖微笑道:“怎是吃人的老虎,那是咱家的救星。”玉娘子惊魂未定,战战兢兢地说:“夫君莫要贫嘴,吃人的老虎怎的却是咱家的救星?”许靖道:“你且起来。时间紧迫,咱边走边说。”玉娘子惊魂甫定,拉起三保,试着走了几步,渐渐稳定心神。许靖边走便将蓟子训如何传法、自己学会异术的话儿讲说一番,听得三保心花怒放,嚷嚷着要学法术。玉娘子赏了他一个暴栗,舒口长气道:“小小年纪,学的什么法术?刚才那个场面,好不唬煞人也!”许靖陪笑道:“情势急迫,没工夫告知娘子,带累吃了一场虚惊,实乃为夫之过也!”玉娘子娇笑道:“你有什么过失?要不是你袖撒纸虎,惊走贼人,一家人早成为阶下囚,任人宰割。这真要好好感谢你那义兄蓟子训了。”许靖感慨道:“苍天有眼,让人在乱世中结识了蓟大哥,即可保全名节,又能遇难呈祥,真是此生的大贵人呀!”
一家人心情大好,身上有了力气,走得倒也飞快,不知不觉间就到了山垭口。远远望去,视野开阔:过了垭口,便是下山的大道,地势平坦,比上山的路好走多了。许靖总算是松了一口气,以手加额道:“祖宗有灵,蒙皇天保佑,总算是脱离了虎口。”
谁知话音甫落,忽听“当当当”一阵锣响,就见山垭口飞起无数道绳索,将路口挡的严严实实。除非胁生双翅,否则难以逾越。一家三口正诧异间,就见两边崖嘴上人影晃动,一个公鸭般的破嗓门喊道:
此路是我开,
此树是我栽。
要想打此过,
留下卖路财。
许靖心知遇上了山贼,遂松了口气,走到近前,扬声叫道:“我乃逃难之人,身上没有多少财物,情愿全部奉上,只求大王给一条生路。”
对方听了,哄然大笑。待笑声停歇,内中一个头目模样的人喊道:“实话告诉你吧,我等并非山贼,实乃良民百姓。虽说驻扎在此,却从不做打劫的勾当。适才那话,权当耍子,莫要当真。”许靖道:“你们既非劫道之人,缘何平白无故地横陈绳索,阻住去路?”
“要怪只能怪你吃了熊心豹胆,竟敢与本教为敌。却才得了本路总管的密令,要我们把紧路口,莫要走了人犯。”见许靖呆立当场,默不作声,那人有些惋惜地说,“观你文质彬彬,并非好勇斗狠之徒,干嘛要得罪青木仙,真是没事找事,吃饱了撑的。”
许靖听了,却才知道他们亦是鸡峰山的部从,与山下的追兵同为一路。此时山下又隐隐约约传来人喊马嘶之声,真乃是前有堵截,后有追兵,情势十分危急。忙掏出信香,放在乱石堆中点燃,口中默念咒语,袖子连连抖动,就见身边陡然现四只猛虎,将三人团团围住。兽王发威,东跳西窜,朝四面大声咆哮,极为恐怖。
那些把守垭口之人远远望见,心惊胆战,齐齐发声喊,尽皆钻入林中,失其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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