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靖沉思片刻,拱手言道:“仁兄考虑周详,小弟焉有不从之理。大恩不言谢,感激的话我就不多说了。”
“前途保重,后会有期。”玉面郎君起身执手作别,转身离去。走出几步,忽又回转身子,对许靖附耳底言道,“差点忘了一件大事:下午有一道公文要发付女土蝠,有车马传送,车夫正好是我的心腹。我这就去知会一下,教他捎带上你。凭我的能耐,就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不会带累仁兄吧?”许靖鼻孔一酸,泪水盈盈,声音哽塞道:“再造之恩,终生难忘。”
“作速准备去吧。”玉面郎君心中亦不好受,揉着额头转身而去,边行边歌云:
做人留一线,
来日好相见。
做事留余地,
江湖天地宽。
昔日河东人,
今为河西汉。
日月如转轮,
墙板上下翻……
许靖回见瑞玉,谎说夜里有公务要办,可能回不来,叫其不必等他,吃完饭早点安歇。吩咐完毕,草草收拾一下,四顾无人,便朝着通明殿那边遥遥拜了几拜,匆匆下山,来到三岔路口,将身藏在大树背后偷觑。待不多时,果见一辆马车自东而来,许靖忙走到路边,招手示意。那马车行到近前,只听车夫“吁”的一声,喝止马车,低声问道:“足下可是文案许先生?”许靖点首道:“正是。”车夫小心观察片刻,未见异常,遂小声催促道:“赶快上车吧。倘若被人撞见,就麻烦了。”许靖诺诺连声,手忙脚乱的爬进车厢,关上车门,放下帘布,却才定下心来。
车夫也是惯家,技艺娴熟,将车赶得飞快,天擦黑时,刚好赶到红柳营。那车夫将车子停在路口,待许靖下来,道过别就赶着马车公干去了。
许靖归家,长话短说,将上项事与讲说一遍,玉娘子虽说十分意外,但事以至此,亦无良策。只得匆匆收拾,准备了一些路上吃的干粮及随声衣物,教许靖背了;将值钱的细软打个包袱,自己挎在肩头,一手拉着三保,一家三口,惶惶似丧家之犬,忙忙如漏网之鱼,踏上了心惊胆战的逃亡之路。
出的村口,夜黑风高,幸喜道路平坦,倒也不甚难行。未及里许,忽闻身后传来马蹄之声。三人回望,隐隐约约有一辆马车疾驰而来。远远看去,车厢上挂着一盏“气死风”灯笼,随风摇曳,忽明忽暗,十分诡异。许靖以为来了追兵,叫声“苦也!”忙携着妻子,躲到路边草丛中。还未将身藏好,那马车已行驶道近前,车夫夜行惯了,目力极佳,眼睛最贼,早就张见,呼住马车,从车辕上跳将下来,高声叫道:“别躲藏了,快点出来,我有话说。”许靖听其声音,正是适才搭载他的车夫,便摸摸索索走出草丛,壮着胆子说:“足下不去公干,追我作甚,差点唬煞人也!”车夫朗声笑道:“不是我要赶你,是车上这位——”话未说完,就见帘布一动,车门“吱哑”声响,出来一位年老妇人,那车夫硬生生将嘴边前的话吞回肚内,不再言声。许靖就着昏暗的灯光,倒也依稀看了个分明。但见她:
鸡皮遍体,鹤发盈头,
眼昏似三春水微浑,
体弱如九秋霜后菊。
浑如三月尽头花,
好似五更风里烛。
那婆婆一下马车,便尖声叫道:“怎么的,走时也不知会一声?如此看来,还是老身名福,一个干女儿算是白认了。”——说话的,不是别个,正是那麻面婆婆女土蝠。
玉娘子听了,面色一红,连忙抢步上前,敛身施礼毕,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事出仓促,女儿实有难言苦衷,故此来不及禀告,万望娘亲见谅。”
“原谅你不辞而别——”女土蝠嘿嘿笑道,“女大不中留,谁要你又是嫁了人的女儿呢!”
“娘亲……”玉娘子嗫嗫嚅嚅地道。
“婆婆……”三保甜甜地叫道。
“干娘说笑了。”许靖从旁打个圆场道。
“临别时开个玩笑,算是苦中作乐,莫要当真。”女土蝠摸着三保的小脑袋瓜,十分疼爱的说,“你们的情况玉面郎君信中说了,毋须再提。他还要我大开方便之门,助你们一臂之力。”
“多谢郎君。”许靖不无感慨地说,“他真是个有心之人……”
“时间紧迫。长话短说。这人情也不能教他一人作尽。”女土蝠打断许靖话头,对车夫道,“劳烦你再送他们一程,路上走快些,过了成州,即刻回转。无论如何,天亮前务必赶回红柳营,我另有调度。”
“属下明白。”车夫诺诺连声,十分恭顺地回道。
“教主将来知晓,会不会带累干娘?”许靖不无担心地问道。
“放心去吧。在此一亩三分田内,谁也奈何不了我。”女土蝠长笑一声,殷殷嘱咐道,“前途漫漫,一路小心。找到安身之地,觑便带封书信。”
“谢娘亲挂念。”玉娘子红着眼圈说道。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赶紧上车,我要困觉去了。”女土蝠心中亦不好受,故作轻松一笑,折身几个起落,疾如飞鸟,余音尚在,人已杳去。
待许靖一家三口上了马车,坐稳便了,车夫就跳上车辕,自恃手段高强,又是轻车熟路,嫌灯笼碍事,竟一口吹熄,塞进车厢,这才扬鞭策马,绝尘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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