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修一走,谁还能坐得住?张道岭苦笑一声,站起身子,舒展了一下筋骨,便随着人流出了大殿。众人跟着张修,穿房过院,细心探查,白猿就像凭空消失,踪影皆无。张修无奈,只好将人四下散开,漫山遍野搜寻,就差掘地三尺,闹腾了半晌,实无影响。清风叫道:“煞是作怪,莫非遁了地不成?”明月气极骂道:“满嘴胡言乱语,你咋不说那畜生长了翅膀,飞上天了。”真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明月无意中一句话,反倒提醒众人,皆将目光投向高处,往殿堂屋脊及院内大树上观望。还是尉迟兰目力非凡,异于常人,看了片刻,便发现了目标,右手一指,出声叫道:“兀那不是——”
清风、明月顺着尉迟兰的手指看去,但见白猿在山庄中央的那根百尺高杆上戏耍,那个黄绢包裹被它悬挂杆头,晃晃悠悠,很是显眼。清风叫道:“果然在那里。”明月呼喝一声,返身就跑。众人闻讯,从四面八方朝百尺高杆处赶去。
何谓百尺高杆?书中暗表:百尺高杆又名“天爷树”,当地风俗,逢过大年时,每家每户皆要砍伐一棵端直的数目,去其枝丫,立在当院,除夕夜挂上红灯,迎神祈福,美其名曰“点天灯”,此树就叫天爷树。这个习俗一直延续至今,在那些偏僻山村,春节期间还偶尔偶尔有人制作天爷树,引来村人围观,亦算当地的一道奇景。南苑山庄的这棵“天爷树”与众不同,却是一株千年古杉,五年前被一位采药老人在深山绝谷中发现,因其亦是教中信徒,便告知张修。张修闻讯大喜,遂命张循亲自带人前去探视,果然是棵神树!但见其高逾十丈,粗围三尺,树身端直,枝丫稀少,犹如一根擎天巨柱,耸入云端。站在树下,觉得有一束无形的压迫感扑面而来,浸入骨髓,让人心存敬畏,顶礼膜拜。张循喜出望外,朝着大树拜了几拜,祝祷一番,重赏药农,决定砍伐,耗费无数资财,历时半年之久,千里迢迢运抵南苑山庄,立于天王殿前广场,教众美其名曰“百尺高杆”,视为镇山至宝。
白猿见众人聚集树下,愈加顽皮,跳上窜下,迅捷无比,还不时投手展足,抓耳挠腮,挤眉弄眼,恣意戏耍,得意忘形。张修恼羞成怒,大声喊道:“泼猴,不得无礼,快将包裹拿将下来,莫要招打。”白猿似乎听懂了他的话,噌噌几下,跃到杆头,将毛茸茸长臂探出,刚要触及包裹时,却又将爪子缩回,眼珠子骨碌碌一转,朝张修龇牙咧嘴,百般戏弄,激得包裹晃晃荡荡,摇摇欲坠,丝毫没有取下的意思。树下众人皆将一颗心悬到嗓子眼,盯着包裹干着急,无计可施。
张修见状,苦笑一声,叹口气道:“真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要是飞天玉虎在此,岂容孽畜如此张狂。”张循从旁问道:“飞天玉虎是您的贴身护卫,平日寸步不离,能去那里?”张修道:“有一件机密公干,非他莫属,昨天已去了蜀中。”张循道:“处了飞天玉虎,再也无人对付得了白猿,此事还当真有些难办,只能另想他法。”张修手下皆面面相觑,垂首不语。
张道岭略一沉吟,目视尉迟兰,微微颔首。尉迟兰会意,挺身而出,对张修躬身一揖道:“教主不必忧急,就让俺前去捉拿白猿,取了包裹。”张修扫了尉迟兰一眼,有点诧异地说:“你可不要开玩笑,此乃百尺高杆,端直滑溜,无处着力,实难攀爬,万一失手,不是耍子。”尉迟兰道:“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区区百尺高杆,确也难不住俺。”张修转头看向张道岭,犹犹豫豫地说:“这——能成吗?”张道岭淡然一笑道:“别无良策,权且一试。”张修这才说道:“既然道兄发话,那就有劳蓬山公了。还须小心在意,千万莫要失手。”尉迟兰道:“教主放心,在下省得。”
尉迟兰扎缚停当,从清风手中接过套绳,系到腰间,走到杆前,提一口气,腾身而上,捷如狸猫,快逾飞鸟,眨眼间纵到高杆顶端,直看的众人提心吊胆,张口咋舌,惊叹不已。那白猿见有人攀杆迫近,知是前来拿他,不甘束手就擒,直往上窜,跃上杆头,再无去路,急的张牙舞爪,嘴里吱吱有声,作势恐吓对方。尉迟兰何等人物,岂会吃它这一套?面不改色,高声喝道:“大胆畜生,计穷若此,还不引颈就擒,更待何时?”白猿见他手段高强,杀气外溢,令其毛发直竖,心知不是对手,遂呜咽几声,乖乖地车转身子,头下尾上,俯首帖耳,引颈受束。尉迟兰见其变得温顺驯服,脱口赞道:“算你识相,不亏为珍奇灵兽,有自知之明。”遂双腿用力夹住树干,腾出双手,从腰间解下皮绳,套在白猿颈项,丢开绳头,手指身后,喝声“你给我下去。”白猿分明听懂了他的话,将头点一点,纵身一跃,落在尉迟兰脚下,倒着身子下树,就像斗败的公鸡,再无半丝威风。尉迟兰呼出一口长气,稍一停顿,取了黄绢包裹,向下滑落,距地面还有丈许,双脚一蹬,身子离开树干,来了个漂亮的后空翻,轻轻落在张修面前,面不改色,气不长出,双手捧着包裹,躬身说道:“托教主洪福,幸不辱使命,东西你可要收好了。”
张修接过包裹,道声“多谢”,转头回顾,见清风牵着白猿,便将包裹交与明月,吩咐道:“将它放回原处,好生收拾稳妥,莫要弄丢了。”又对明月道:“将那畜生关到密室,饿上一天,看它还敢撒野不?”二人唯唯诺诺,牵着白猿,转身离去。
打发了白猿,张修回过头来,笑对尉迟兰道:“看不出你还有如此高超的身手,实在令人佩服。”尉迟兰谦恭道:“区区雕虫小技,污人眼目,让教主见笑了。”张修道:“你莫要谦虚。尊驾神技,有目共睹。要不是你出手,今天此事真不好收场。”尉迟兰不卑不亢道:“举手之劳,何足挂齿。”张修听了,低头不语,略一思索,有了计较,目视张道岭,话锋一转,面色凝重地说:“道兄,实在看不出你的鸡峰山还真是藏龙卧虎,令人侧目。只是啸聚山林,地盘太小,无发展空间,犹如龙困浅滩,虎落平阳,英雄无用武之地,埋没了如此英杰,着实让人遗憾。莫若咱们在此做笔交易,我将汉中治让出,你独自经营,壮大势力;作为回报,就让许文案与蓬山公替我做事,便于施展才华,扬名天下。此乃一举两得之事,不知你意下如何。”
任傻子都能听出,此乃张修自恃实力,以大欺小,赤裸裸的挖墙脚。张道岭未及答言,却被尉迟兰抢过话头,昂然言道:“张教主太高看在下了!‘英杰’二字,愧不敢当。教主的美意,在下心领了。小的粗莽,有几句不知进退的话,要是冒犯了您老,还望海涵。”张修道:“无妨,说来听听。”尉迟兰道:“教主有所不知,不是在下夸口,鸡峰山上下,胜过我们二人的,还有一百单八,曾发誓共荣辱,同生死。我一跳槽,众人皆要相随。要是两个人能换一个治所的话,区区二十四治还真不够换。到时地盘尽失,你带上我们四十八人又到那里寻吃讨要,得好好掂量掂量。”
张修万万没有料到,自己的的一番好心好意,尉迟兰不领情倒还罢了,反招来一番讥讽,可谓是热脸蛋贴上了冷屁股。怎奈对方好歹是客,不便发作,想反驳又找不出合适言辞,一张老脸憋得通红,立时怔在当场,十分难堪。张道岭见场面有些尴尬,只好亲自出面打个圆场,便轻咳几声,刚要发言,就听人群中传出一声暴喝:“阁下不亏为‘穿云燕子’,终日折腾虚空,当真是眼高于顶,目中无人。”张道岭心中一凛,循声望去,见发话者身材魁梧,赤红脸膛,怪眼圆睁,须发戟张,心知不是善茬,便小声问张修道:“敢问道兄,此位壮士,如何称呼?”张修回道:“道兄莫要见怪,此乃蔽教四大护法之首,姓董名闯。因他脾气暴躁,好勇斗狠,人送外号赤面煞星。”张修赞道:“原来他就是董大护法,果然是一表非俗,威风八面。赤面煞星在江湖上创下的名头,如雷惯耳。有道是闻名不如见面,见面胜似闻名。睹其面,闻其声,惊为天人。道兄有如此英雄属下,实在令人称羡。”
千怪万怪,唯马屁不怪!这个马屁拍得恰到好处,张修很是受用,面色稍霁,忙谦辞道:“道兄见笑了。赤面煞星乃一介武夫,为人粗鲁,空有一身蛮力,怎比得了穿云燕子轻功绝妙。”
董闯听了,心中更为不爽,强忍怒气,“嘿嘿”一笑道:“承蒙张真人谬赞,小子感恩不浅。不过,在下以为,若论尉迟兰的手段,高来高去,隐迹遁形,纵然十分高妙,只可做探路传信的勾当,亦脱不了穿穴逾窦、梁上君子的小人之嫌。要想成就大事,须的真刀实枪厮拼,横扫千军万马,不惜身躯,轻视生命,肝脑涂地,马革裹尸,方能建立不世功业。至于那些晃人眼目、鸡鸣狗盗的雕虫小技,实难入本座法眼。”
此一番言语,可谓是刺头十足,锋芒毕露。尉迟兰纵横江湖,阅人无数,何曾受过如此奚落,面色一沉,扬声叱道:“董一撞,不要小瞧人!你虽号称‘万人敌’,但在我眼里却是自吹自擂,徒有虚名。”董闯勃然大怒,暴跳如雷道:“闲话闲说。是汉子的话,就与我大战三百回合,分出输赢高下。”尉迟兰挺身而出,不屑道:“区区匹夫,有何不敢?”张修连输几局,指望董闯能够获胜,扳回一局,多少挽回一点面子,对二人的争持自然是十分赞成,遂吩咐道:“都是自家兄弟,只可点到为止,切莫使气,伤了和气。”
董闯点头称是,目光灼灼,盯着尉迟兰,恨不得将其一口吞入肚内,哏声道:“若论拳脚功夫,纵使十分了得,打遍天下无敌手,终归是花拳绣腿,乃小民争强好胜、打架斗殴之所为,难登大雅之堂。依我看,咱就真刀实枪大战一场,分个输赢高低,博在场同道一笑。你有这份胆量吗?”
尉迟兰冷笑一声,傲然言道:“刀枪虽说能取人性命,但却不是它们自身所为,就看是操在谁的手中,本身有什么好怕的?请亮出你的兵器罢。”
董闯冷哼一声,没再答言,径自寻兵器去了。
张修见尉迟兰一行人等皆未曾带兵刃,遂对他说:“前面就是演武厅,十八般兵器一应俱全。你可拣个乘手的,莫要教他讨了便宜。你们就在那里比较,也方便评判。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众人纷纷道好,便簇拥着两位教主,来到演武厅。清风明月二人脚勤手快,搬出两把太师椅,摆放在正厅廊檐下,两位教主相让着坐下,其余人两旁站定,甚是齐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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