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得秦州有楼玄汉中有苏固,皆心存忠义,文武双全,深得民心,实国家栋梁之才。况且两地兵精粮足,城防坚固,彼此互通声息,遥相呼应。他们实无胜算,故此不敢妄动。我探知张道岭有一纸盟书和一张执事图,如能得到,许可消除这场战乱。”
“既然有此把柄,那就用心找寻便了。”
蓟子训苦笑道:“一言不慎,露了行藏。此处以无容身之所,吾当作速远离避祸,再想他法。”
“兄长要去那里?”
“你且近前——”蓟子训附耳底言道,“此去百余里,有座白云峰,我暂且隐居于此,静观其变。弟居虎狼之地,应谨小慎微,时刻在意,多多保重。倘若日后在此待不下去了,自可前来寻我,再做区处。切记,切记。”
蓟子训说完,匆匆返回住处,带上行装,穿林越岭而去。许靖目送他消失在林海深处,犹如失却了魂魄,呆立半晌,方才闷闷不乐一步一顿地沿路返回。
鸡峰山颠,玉面郎君负手而立,顿觉心胸豁然开朗。放眼望去,鸡峰山的每座山峰尽收眼底,那些越去越低的殿台楼阁,星罗棋布,在浓郁的掩映下似天空的繁星,眨着眼睛,令人心旷神怡,遐想万千。
久居鸡峰山,他养成一个嗜好,每逢大雾天,都要来到主峰之巅,欣赏云海奇观,十几年来,从未间断。连日淫雨,难得放晴,清早起来,见红日冉冉,碧空如洗,料定该有一场大雾。喝罢早茶,遂独自起身,登上山顶,直待到巳牌时分,果然等来一场大雾。
雾天看鸡峰山,奇中更奇!但见在奔涌不息的云海中,茫茫鸡峰山只露出自己脚下的嵋洛峰顶及悬空静立的观景台敞亭,其余山峰皆沉到云海底层,偶尔飘逸出淡淡的山脊和山脊上迷离恍惚的幻影。那些幻影变得那么遥远,宛若将他托出云海,独自拥有晴空万里的蓝天。正可谓是会当临绝顶,一览众山小!
每当此时此刻,他仿佛自己变成宇宙中的巨人,傲立苍穹,王霸之气悠然而生,冒出“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万丈豪情······
“郎君好雅兴也!”
忽然,身后传来一个献媚的赞叹声,将自我陶醉于云山雾海中的玉面郎君拉回到现实中来——当然,从声音中他已知来者是谁,便纹丝不动,依旧矜持地背着双手,冷冷问道:“天师回来了?”
那人趋前几步,来到玉面郎君对面,躬身答道:“天师还未返回。”
玉面郎君蹙眉道:“那你不用心护卫天师,径自回山作甚?”
那人毕恭毕敬地说:“郎君容禀——”
来人复姓尉迟,单名兰,北地人氏,身躯瘦小,习得一身好轻功,端的是疾如飞鸟,捷似柔猿,人皆呼他为“穿云燕子”,张道岭的贴身护卫,山上第四号人物。此番随着张道岭出游,途经汉中,被张修留住,要联合制定教规,因缺少一位文笔,着他回来搬取许靖,见他与草鱼道人正说得入港,便隐身巨松偷听,倒被他无意中识破蓟子训的行藏,后被彼用飞石惊走,便来找玉面郎君商量对策。
玉面郎君听知原委,沉吟半晌,喃喃自语道:“这个蓟子训,放着那活神仙的日子不过,屈身此处,隐姓埋名,蛰居数载,真不知他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尉迟兰叹息道:“不论有甚目的,江湖传言不虚,他委实是一个极为厉害的人物。要不是小弟眼疾手快,有闻风辨物的手段,早就被他所擒。虽说接住了飞石,却差点伤折手指,知难而退,才得保全。依我看,须早做提防才是。”
“足下所虑极是。”玉面郎君点头首肯,转而又说,“不过,蓟子训现居五方五老要职,想要动他,须的天师同意。如今天师不在,这却怎处?”
“事发突然,只能随机应变,先斩后奏,望郎君不要犹豫,早做决断,以免夜长梦多。俗话说: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坐失良机,悔之晚矣!”
“不管怎么说,此皆不是小事,我一个人做不了主。还是与王猛商议,再行定夺。”尉迟兰点头称是,两人便匆匆下山。
打虎郎君王猛,嗜武如命,除了一日三餐,便是研习武功。此刻,他正在庭院操演双枪,舞到妙处,只见万点梨花空中飞舞,银光晃眼,难辨身影。二人远远站定,不敢靠前,嘴里忍不住赞一声“好!”
闻听人声,王猛收招止势,将枪合在一处,见是玉面郎君,笑脸相迎道:“不知兄长驾到,有失迎迓,告罪,告罪。”玉面郎君笑道:“唐突造访,打扰雅兴,告罪的人应该是我。”王猛恭迎道:“不要说笑了,请二位到房中叙话。”玉面郎君摆手道:“不必了,实有一事,请你定夺。”遂与尉迟兰将胸中疑虑一五一十抖出,征询他的意见。
王猛听完,立时怪眼圆睁,暴跳如雷,扬声骂道:“老匹夫恁的可恶!依着我,先一条索子捆来,用皮鞭好生伺候,不管他有甚目的,不就水落石出了吗?”玉面郎君沉吟道:“如今天师不在,此举是否有欠稳妥?”尉迟兰从旁说道:“打虎郎君所论,不无道理。我看就依着他,先将人抓了,等天师回来再行发落就是。”玉面郎君见二人心意已决,自知阻拦不了,只好顺从道:“就依二位贤弟主张,先行抓人,天师那边我一力担当。”尉迟兰道:“恐迟则生变,就请郎君发号施令,赶早布置。”王猛道:“兵贵神速,就着十三太保即刻行动,先将老儿悄悄拿下,等天师回来再行发落。”
二人点头称善,便随着王猛来到议事厅。王猛对一个当值道童附耳低言几句,那道童唯唯诺诺,找来一串钥匙,打开壁柜,从中拿出一个号炮,在院中点燃,只听“通通通······”一连串巨响,就见十三道耀眼的亮光,穿过薄雾,直入云天。
约莫半柱香时间,议事厅热闹起来,陆陆续续走进十三条劲装大汉,服色各异,胖瘦不同,皆目露凶光,满脸杀气,令人不寒而栗。王猛见人到齐,对打头的那个黄杉人说道:“宋太保听令:着你等一十三人火速前往青木峰,捉拿草鱼道人,先礼后兵,小心在意,莫教逃逸。”黄杉人应声“得令。众人便鱼贯退出大厅。”
那十三太保在绿林中均是一等一的高手,出的院门,呼哨一声,四下散开,带上兵器,犹如十三道利箭,从四面八方齐指青木峰。转眼间,汇集草舍,只见柴门虚掩,无有人踪。宋太保发急道:“人到那里去了?弟兄们再四下搜寻一遭。”众人刚欲行动,内中一个紫杉人拦阻道:“宋大哥不要焦躁。刚才我等从十三个方向合围,凭咱弟兄们的身手,不是小的夸口,这方圆二里之内,连只野兔也休想隐匿,何况是个大活人?八成是这老儿预知风声,早就溜了。”有个白衣人附和道:“刘兄所言,不无道理。依我看,在这附近就不必折腾了。”宋太保蹙眉道:“这却怎么处?”黄杉人道:“咱们还是先将屋内搜寻一遍,看有什么蛛丝马迹。”宋太保颔首同意。
众人四下散开,将茅屋内外翻了个底朝天,一无所获。宋太保悻悻道:“今番失手,实无颜面。”黄杉人道:“他逃逸的早,怨不得咱们无能。”宋太保苦笑道:“我只好空手回去复命,你们大伙先散了吧。”众人点头称是,顷刻作鸟兽散。
宋太保独自回到议事厅,将无功而返的经过向三人备细讲说一遍,王猛怒目圆睁,就要发作,却被玉面郎君抢在前面,温言说道:“此事不能怪你,要是恁般容易对付,他就不是蓟子训了。”王猛高声叫道:“就算他是天神下界,长着三头六臂,我也要斗他一斗。”玉面郎君目视宋太保,摆手道:“你也辛苦了,先下去休息吧。”宋太保应声是,转身出门而去。
目送宋太保走远,玉面郎君低声说道:“不管怎样,咱们三个万不可自乱阵脚。”王猛听了,面色稍霁,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道:“我是一个粗人,全凭郎君做主。”尉迟兰亦顺情说道:“就是。天师不在,我等皆以郎君唯命是从。”玉面郎君道:“多谢二位抬爱,如此我便僭越了。蓟子训逃逸,看似他老谋深算,极难对付,实则心中发虚,只能溜之大吉,料想翻不起多大波浪,亦不足为虑。只须多派人手,时刻在意,他一个大活人,除非上天入地,只要在人世,肯定会留下蛛丝马迹,就不愁找不到他。一有音讯,凭咱们现在的实力,抓他还不是易如反掌?此事就着落在十三太保身上,料也不是难事。只是此番天师身居汉中,身边缺少得力之人,教人放心不下。他令尉迟兄弟搬取许靖,自有深意,就劳烦你再辛苦一趟,带上许靖及四大天王,即刻启程,前往汉中接应天师才是。”王猛道:“兄长言之有理,眼目时下,护卫天师实是重中之重。至于蓟子训那小老儿,我自去安排人手对付,你不必放在心上,要以大局为重。”尉迟兰道:“护卫天师,是小弟的职能,责无旁贷。只是许靖与蓟子训交好,不可不防,此事还须仔细斟酌。”玉面郎君道:“许靖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不足为虑。况我等对其有救命之恩,他应不会存有二心,萌生异志,危害山寨。论及与蓟子训的关系,亦只数面之缘,无甚深交,今后我们只作不知,免得难堪。”尉迟兰道:“兄长高见,令人信服,我这就去安排他上路。”玉面郎君道:“你与他不熟,还是我亲自前往吧。”尉迟兰道:“如此甚好。”接着,又将此次行动做了详细安排,二人便告辞王猛,前去见许靖。
却说许靖回到住处,细细琢磨蓟子训临别时的一番言语,疑虑重重,胡思乱想,忽闻号炮声响,又见火箭破空,询问随童,瑞玉回说是山寨调兵遣将的信号,具体情形他也不知。许靖本就心怀鬼胎,既担忧蓟子训的安危,又恐怕祸及自身,心里就像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真乃是心急如焚,坐卧不安。忽闻有人造访,倒吸一口冷气,且惊且惧,又没个地缝可钻,只好硬着头皮出迎。见是玉面郎君二人,脸上并无恶意,态度亦且谦和,却才将心放下一半。
三人落座,瑞玉献茶,寒暄几句,玉面郎君就将天师请他去汉中公干的话讲说一遍,许靖听了,那颗紧悬着的心方才落实,忙连声答应,情愿效力。玉面郎君又细细吩咐一番,便带上瑞玉,随着尉迟兰匆匆下山。
到的山下,远远看见柳荫树下停着一辆马车,驾辕白马,极为雄健;路边巨石上坐着四人,身后树干上拴着马匹,鞍鞯俱全,挂着兵器行囊。那些人见到尉迟兰,即便起身相迎。待到走近,躬身施礼。尉迟兰还礼毕,问道:“都准备好了吗?”四人齐声应道:“一切稳便,静听发落。”尉迟兰环视众人一眼,扬声说道:“那就分开上路吧。”
四人闻言,面面相觑,疑惑不解,内中那位年纪稍长的白面大汉说:“郎君有令,教我们护送许官,蓬山公何出此言。”尉迟兰道:“话虽如此,怎奈咱们脚程不同,众人同行目标太大,易招人眼目,多有不便。依我看,还是分开走为上策。”那人仍不服气地说:“那郎君命令却怎么区处?”尉迟兰笑道:“前人云: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何况此区区小事,极易区处。随机应变,亦属常理。你等不必疑惑,我就充作车夫,还愁保护不了一个许官?要是放心不下,你们可分做两拨,刘成二天王先行,李闻二天王殿后,我车马居中,前后相距三十里,互通声息,彼次之间亦可照应。无事不须碰面,各寻客店住宿,只在庙台子会齐便了。不知诸位意下如何?”四人允诺,齐声答道:“蓬山公处置得当,我等谨遵号令。”拱手而别,飞身上马,绝尘而去。
尉迟兰从车内拿出三个行头,三人从新装束打扮:只见许靖宽袍大袖,峨冠博带,俨然一个饱学儒士;瑞玉青装皂靴,头挽双抓髻,发梳齐眉,扮作书童;尉迟兰褐衣短打,头戴竹笠,足蹬麻鞋,手执长鞭,十足一个称职的车夫。三人对视,会心一笑,许靖主仆二人便钻进车厢,放下帘布。尉迟兰腾身跃上车辕,背倚车篷,右手一扬,长鞭在空中一声脆响,口中轻叱道:“驾——”白马昂首嘶鸣,摇头摆尾,奋开四蹄,踩着碎步,稳稳奔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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