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丈切莫如此说话。漫说此事因我而起,单凭兄弟情义,就算拼上性命,也要救你。不知其几时前来?还望告知,以便早做准备。”
“冥冥之中,难有定数。只因近日心神不宁,料知就在眼目时下,具体时辰实在推算不出。你也毋须劳神,一切皆听天由命罢。”
狐仙神情黯然,冰大师忧心忡忡,两人长吁短叹,美酒索然无味,只好不欢而散。
一连数日,不见狐仙影踪,冰大师日夜担忧,怎奈仙家行径,无处寻觅。每天早起晚睡,打起十二分精神,得空就到洞口附近逡巡,毫无收获。就在月圆之夜,一阵犬吠声把他从梦中惊醒。想起狐仙所言,连忙起身,提上护身鞭杆,寻声赶去。转过两个山湾,看见白狐被一只黑毛巨犬扑到在地。白狐翻滚挣扎,看来受伤不轻。恶犬兽性大发,死死咬住白狐后腿,狠劲往溪流处拖。冰大师心知此乃狐仙无疑,便屏住气息,悄悄靠近,凭空一声喊打,犹如炸雷一般,响彻山林。恶犬受惊,松口后退,龇牙咧嘴,目露凶光,恶狠狠瞪着冰大师,分明警告少管闲事。冰大师岂肯吃它这一套,扬起鞭杆兜头就打。你来我往,相持一阵,恶犬渐渐落败,后腿上挨了一棍,一跛一颠地逃之夭夭。
赶走恶犬,回头再看狐仙,浑身血迹斑斑,遍体鳞伤,失血过多,气息奄奄。他脱下上衣,将其包住带回住处,放在床上,悉心照料。害怕恶犬报复,整整相守一月有余,伤情方才大好,又能变化人身,总算松了一口气。常言道:“大恩不言谢。”此番死里逃生,两人愈发亲热,结为无话不说生死相托异姓骨肉。狐仙能预知未来三天发生的事,冰大师依样画葫芦,偶尔说出自然灵验,乡民以为神,一时名声大噪。
一次月下闲话,狐仙笑着说:“经常喝你的酒,无以为报,心甚不安。最近有一场小富贵,得来却是强取豪夺,虽说有失厚道,但要成大事,不拘小节,也就顾不了那么多了。我今道出,只须依计而行,保证有一辈子喝不完的酒,还有个天大造化,终生受益匪浅。”接着就附耳底言,“如此如此、这般这般一番吩咐,只听得冰大师眉开眼笑,连声称妙。分手时狐仙一再叮嘱:“此等机密大事,万万不可泄漏。倘露半丝口风,就会竹篮打水一场空,切记,切记。”
数日后,王家酒坊的掌柜王大嘴提着一葫芦酒前来拜访,言说女儿爱春新近得了怪病:脾气暴戾,不食不眠,继而骂詈叫号,不避亲疏,甚至持刀执杖,弃衣裸体,越墙上房,力大无穷,面色红赤,目光灼灼,不敢对视。请求冰大师前去救治。冰大师早知就里,欣然从命,便锁好房门,一同前去。
来到王家,恰好爱春怪病发作,果见其披头散发,大呼小叫,跳高窜低,力大如牛,三、五个小伙拉她不住。看见冰大师进来,停止打闹,嘻嘻笑道:“我当是何方高人,原来是小小银娃。汝非僧非道,有甚根基,焉能降我?赶紧走开,别自讨没趣。”自从出家,父母远离,“银娃”小名就鲜有人知,更无人叫,今从爱春口中呼出,心中一凛,知其道行不浅,不敢做大,装作若无其事,微微笑道:“谁有闲工夫降你。”爱春问:“那你所为何来?”冰大师回道:“适才化缘路过,闻得酒香扑鼻,勾起馋虫,只为讨杯水酒解馋,别无他意。”爱春挣脱身子,近前说道:“既然不是来降我的,是友非敌。我亲自敬你三大碗,喝完早早上路,别再碍人眼目,招人着恼。”
冰大师点头应允,爱春便自安静下来。王掌柜无奈,只好令人在院里摆上桌椅,冰大师也不推让,大剌剌上首坐了。就见爱春抱来一大坛酒,斟满一碗,双手捧着。冰大师欢天喜地接了,深吸一口气,眉开眼笑地说:“如此美酒,一闻就令人心醉,落在肚里还不知是怎么个滋味呢!只不过一人独饮多少有点冷清,实在是暴殄天物。”爱春问:“你要怎的?”冰大师说:“昔日酒圣云:‘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形单影孤,令人垂怜。要是有个陪客,就会增添许多情趣。”
“院里如此多人,那个不会喝酒,随你挑一个就是。”
“我有怪癖,最不喜与俗人对饮。适才你说咱是友非敌,着实感人。只凭这豪气干云的一句话,就该敬你一碗。不知阁下可有豪兴,大战一场。”
“难得如此抬爱,我就舍命陪君子,让你喝过痛快。”
爱春说完,坐在冰大师对面,二人谈笑风生,恰似多年未遇的良友,杯盘相撞,叮当作响,犹如风卷残云,一坛老酒转眼告罄。冰大师连声讨要,王掌柜只好满足供应。两个人一气儿喝完三大坛,方才换上小杯浅酌低饮,轻言曼语。此番狂饮,旁观众人尽皆咋舌不已,万没想到一个女孩子能有如此酒量。此番斗酒,直至天黑,直喝的冰大师犹如一滩烂泥,爬在桌上,鼾声如雷,人事不知。爱春见他业已醉死,高声叫喊:“痛哉,痛哉。自从出道,从未如此痛快!真乃是酒逢知己千杯少·······”边说边手舞足蹈,步履蹒跚,作势欲倒,被人搀进闺房。王掌柜见冰大师烂醉如泥,只好收拾一间客房,着人抬去安歇。老两口辞退众人,收拾完毕,自去歇息。幸喜爱春安然入睡,不再发作,全家终于睡了个安稳觉。
半夜时分,万籁俱静,冰大师醒来,摸出狐仙赠送的醒酒丹,合着唾液一口吞下,顿觉神清气爽,醉意全无。即便悄悄起床,扎缚结束,拉开房门,悄无声息地钻进酒坊。借着窗外透进的如霜月光,看见一只黑狐头枕阿睹物,爬在酒缸背后酣睡,气味难闻,污秽不堪。他蹑手蹑脚靠近,双手抓住两条后腿,闷哼一声,倒提起来,用力连抖几下,就见黑狐张嘴吐出雀卵般大小弹丸,落地滴溜溜乱转,泛着红光,异香扑鼻。冰大师见状,将黑狐丢开,捡起红丸,一口吞下,顿时口舌生津,遍体清凉,舒适惬意,妙不可言。黑狐醒转过来,失却金丹,心知被冰大师拿去,便双目垂泪,口作人言:“小狐失策,冒犯上仙,实在该死。乞望上仙大发慈悲,还我金丹,即当远遁,誓不相侵。”冰大师哈哈一笑:“我非上仙,实乃凡夫俗子,贪痴心重,经不住诱惑,金丹早已入肚,实在无法奉还,权当小借一回,你再修炼去吧。”
黑狐听了,长叹一声,跺足哏声道:“此番托大羁祸,大意失荆州,亦是命数。可叹五百年道行烟消云散,实在心有不甘。现在金丹已失,性命在你手中,杀剐存留,任凭发落,毫无怨言。”
冰大师说:“出家人‘走路恐伤蝼蚁命,爱惜飞蛾纱罩灯。’我与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为何要害你性命?”
黑狐爬在地上,顿首施礼毕,站起说道:“承蒙放生,感恩不尽。青山常在,绿水长流,就此别过,五百年后再来报答。”
“且慢——”
“难道你要反悔?”
“非也!我还有话要问。”
“请讲。”
“王掌柜女儿的病,当真是你作祟?”
“今夜一别,相会无期,看在咱俩豪饮一场的份上,我就全盘托出,为你解惑。”黑狐略一沉思,幽幽说道,“我本青城山千年狐狸,闻听此地有一先辈隐居,前来拜访,路遇王掌柜的女儿,花容月貌,好生羡慕,动了凡心,想谐连理,色胆包天,尾随至家,发现其父偷偷往酒中兑水,一时不忿,发作起来,惊动四邻,一发不可收拾,才有如此变故,不想却成就了你的一段仙缘。吾今离去,其女自然疾病离身。只是牵缠日久,精血耗损过度,一时半刻不能康复。救人须就彻,传你一方,加味逍遥丸常服,方保无娱。此乃我做的最后一件好事。就此别过,你亦好自为之。”
黑狐说完,转身离去,瞬间失其所踪。冰大师偶得至宝,感念白狐仙几声,悄悄回房睡觉。
天明,王掌柜前来报喜,说爱春清早起来,对以前发生的事一问三不知,除了身疲体倦,与素日无异,显见是怪病离身。冰大师听完,揉着醉眼笑道:“但愿你往后不要再昧良心望酒中掺水,爱春的病自当痊愈。不过,须有些小破费,一要你保证让我今后不能断酒,二要给爱春常服加味逍遥丸,方能根治。”
王掌柜被撞破海底眼,不敢辩驳,面红耳赤,满口应承。冰大师捉狐妖得仙丹,虽然是神不知鬼不觉,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此事风言风语也有言传,虽说是捕风捉影,查无实据,但他有降妖捉怪的手段,却是人人信服,四处传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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