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马蒙身边的一个大汉道:“什么手段!这个宋四公最善偷盗,听说是在京城盗了几家富户,失了风,被官府追捕,才四处逃窜。他来投奔官人,必是看我们这里地方繁华,多的是生人,便于隐藏才躲到这里来。官人,不是我说,这种犯了案的人最易出事,及早赶他走,莫要被虚名所累。”</p>
另一人道:“藏这么一个人倒是不难,只是这种人定然不肯安分,早晚惹事,不好收留。”</p>
马蒙笑道:“你们懂得什么!宋四公盗了几家富户,身上不知多少金银,既然到了我手里,岂能让他飞走!我与他非亲非故,留他在庄里,自然有用意。”</p>
其余几人听了,一起拍手,才知道马大官人原来早有安排。</p>
柴节级跟马蒙是莫逆之交,两人一起做过不少买卖,宋四公找到他那里,便就动了这心思。只是这些人吃的是这碗饭,顾及道上的名声,才介绍到了马蒙这里来。这几日马蒙已经安排得差不多了,才带了几个兄弟回来,准备向宋四公动手。那处庄子是马蒙所有,庄里所有的人都是他的眼线,在那里做事,神不知鬼不觉。</p>
到了岸边,大柳树下系了小船,几个人跳上岸来。马蒙一路进了自己家门,早有庄客在后院安排下酒席,几个人依次而坐。</p>
正要吩咐去唤宋四公,庄里主管走上前来,对马蒙道:“官人,昨日衙门在庄前揭榜,说这周围水潦是无主之地,要招人耕种。官人兼着里正,要去衙门一趟。”</p>
马蒙吃了一惊:“这一带正处汴河和涡水之间,到处都是河汊水塘,下雨便是汪洋,如何能够开垦成粮田?哪个官人如此不晓事,做这种无稽的事!”</p>
主管道:“听说是州里新来一个从事,住在这一带监督漕运,出了这样一个主意。那官人在巡检寨里专等,要这一带的里正书手到寨里见他,商量此事。这一带只有我们一处庄子,除了官人,他又跟谁去商量?我们庄里不种田地,又何必管他。”</p>
马蒙道:“话不是这样说。在这一带垦田,不说能不能种出粮来,人来人往,我们许多事就瞒不住人了。这官人也是个不晓事的,怎么想出这样主意?”</p>
说完,马蒙挥手让主管离去,自己一个人想办法。在马蒙看来,这一带是种不成地的。以势低洼没法排水不说,由于多年内涝,露出来的土地也多盐碱,什么庄稼能长?正是看中这种地利,他才把庄子建在这里,四周荒无人烟,很多事情好做。一旦开始垦荒,好多事情都要暴露。</p>
有了这件事,马蒙只好暂时先把宋四公的事情放下,想着怎么去衙门让官府放弃此事。</p>
想来想去,杜中宵还是决定自己住在巡检寨里。虽然不似对面县城繁华,却胜在人员关系简单,跟地方没有太多瓜葛。不管是做什么,都简单许多。</p>
分了一半的寨主厅做自己的办事之所,第二日,杜中宵便就上书,要在周围招民开垦。按照前世的经验,还详细列出了治理水涝的办法,送到了州里去。</p>
州里官员甚是稀奇,都知道这一带内涝严重,好地尚且经常被淹,更何况是杜中宵要开垦的两河之间的土地。对于杜中宵提出的办法,众官员也是不明所以。最后韩亿看在杜中宵是儿子朋友的面子上,力排众议,同意了提议,不过却没什么经费拨过来,只是允许动用永城县的一年税赋,由州里垫上。</p>
处理了一些公务,杜中宵对一边的金书召道:“榜文已经出去几天了,让附近里正前来,商议募民垦田的事,怎么人还没有到?眼看就要秋后,专等闲时开田,岂能任他们拖下去!”</p>
金书召拱手:“官人,这里除了码头那里,只有一处庄子,便是姓马的牙人庄上,这人也是此地的里正。我派人催过,都说他到城里办些事情,这几日不在庄里。”</p>
杜中宵点了点头,摆手道:“再派人去催一催,不能任由他拖下去。”</p>
金书召起身,安排了个公人去马蒙庄上,让他速到巡检寨里。</p>
安排了人,金书召回到杜中宵案前,委婉地道:“官人,这一带虽然地方不小,也无人家,若能开垦出田地来,定然造福地方。但此地处两河之间,河汊纵横,陂塘众多,只怕开田不易。”</p>
杜中宵道:“你放心,此事我心里早已算计好了。正是在两河之间,陂塘才好引水。前两日我查看过地形,虽然汴河有泥沙淤积,但这一带还是远高于河面。有此一条,便就可以垦田。”</p>
前世杜中宵是农村长大,对于村里的土地治理有些印象,知道这种低洼地应该怎么治理。概括起来说,就是以排水为主,多建条田、台田。只要舍得用功,改造这种土地不难。现在难的,是手里起动资金不够,人力不足,这几天他正在想办法。</p>
金书召还是有些犹豫,想了一会,小心地道:“官人,莫嫌弃小的多嘴。若能垦出田来,自然是官人的功绩。只是此事做起来着实不易,而且用人用钱不少,着实难做。官人到此地监督漕运,何必在这上面用功?只要确保汴河无事,便就万事大吉了。”</p>
杜中宵沉默了一会,叹了口气:“话是如此说,但这些日子,我总忘不了陶十七在我面前杀人的样子。他是个必死的人,无人救得了。我既到了这里,只好尽力把他家里的冤案查清,让他走得安心。做人便是如此,为求个安心,很多事情就不得不去做。”</p>
“此事跟官人要垦田有何关联?”</p>
“你们查访多日,还没有看明白?这一带那个马蒙一手遮天,除了那一处码头,全是他的人,根本无处下手。我以垦田建几处庄子,便似剥丝抽茧,才好查清马蒙底细。此事看起来麻烦,却不得不做。马蒙在这里经营多年,必然布置好了防人查他,岂是那么容易的?”</p>
第12章 征役</p>
马蒙带了个庄客,安步当车,到了巡检寨外。看着前面高耸的寨门,犹豫了一下。</p>
每到县衙,马蒙都跟回到自己家一样,自在得很。衙门里从押司到差役,从都头到弓手,没一个不是他熟悉的,全部都是自己人。可到巡检寨这里来,就浑身不自在。寨里当然也有他称兄道弟的人物,但只是几个兵卒,真正握有实权的,都与他不熟。巡检寨管的是方圆百里之内的治安,反而是寨子周围的事情很少管,甚少与马蒙这些人打交道。</p>
强打起精神,让个守寨门的士卒进去通禀了,马蒙随着进了寨子。</p>
到了杜中宵的门前,马蒙叉手唱诺。守门的柴信得了吩咐,引他入内。</p>
杜中宵看看站在面前的马蒙,长得白净面皮,一络黑髯,并不凶恶,倒像是个商户。对他道:“这周围土地平旷,并无人家,荒着着实可惜了。州里议定,在这一带导水开田。榜文已经贴了出去,让里正前来听令,你怎么耽误了这许多日子?”</p>
马蒙拱手:“回官人,小的因在城里有些买卖,一直不曾回村,是以耽搁了。”</p>
杜中宵点了点头,道:“既如此,我也不治你怠慢之罪。不过,后面开垦荒田,你要尽力。”</p>
马蒙犹豫了一下,才道:“不瞒官人,这周围也曾经有人家的,只是年年涝灾,地里没有收成,陆续都搬走了。两河之间,河汊纵横,开荒着实不易。这一带除了码头,只有我庄上几十户人家,哪里有人力开荒?还请官人垂怜,此事委实难办。”</p>
杜中宵看着马蒙,面无表情,淡淡地道:“开荒自然不靠你们,官府会招揽人手。不过这种地方大事,你们有钱出钱,有力出力。你是本地惟一大户,又当着里正,就要多担待一些。你庄里的人,除了有几户打鱼的,多不事生产,到底有多少丁壮,这几日重新造册过来。”</p>
马蒙急忙拱手:“官人莫要听闲人编排胡说,我庄上的人不事生产,吃穿用度哪里来?小民是这一带有数的牙人,平日里不少生意,庄上的人多是帮我做事的。我们经商的人家,比不得寻常农户,一日不做便就少一日的衣食,只怕难以抽出人手。”</p>
杜中宵道:“你们是朝廷编户,税赋差役,怎能推托?不要说了,我这里派出人去,随你回庄点齐丁壮。等到开田用人的时候,我自有安排。”</p>
听了这话,马蒙不由心中焦急。把他的庄客征去开荒,不只是生意无法做,很多事情都要暴露。急忙道:“官人垂怜,若是让我庄上的人应役,小民的生意必定无法做了。不但坏了小民衣食,庄上的人也无以裹腹。他们做工的人,做一日吃一日,着实难办。”</p>
杜中宵看了看马蒙,闭上眼睛思索了好一会,才道:“既然如此,此事可再商议。不过,你庄上的人不应役,却需交钱雇人来做。这两日先清点了人户,再定交纳数额吧。——金孔目,你安排得力人手随着里正回庄,把他庄上人户再清点一遍,切不可出差错。”</p>
马蒙还要再说,杜中宵那里只是挥手,让他们速去速回。</p>
马蒙不由心里叫苦,他庄上乱七八糟的人不少,更有如宋四公这种犯过案的,哪里敢随便让人进庄查点?心中转起无数念头,想着怎么糊弄一番。</p>
金书召选了两个吏事精熟的随从,又找寨主何昆讨了几个兵士,随着马蒙回庄见金书召忙来忙去,马蒙硬起头皮上前道:“孔目,此事急不得。我庄上的人多有在外面做各种生意的,家中无人。不如容我回去安排,等上一两日再清点如何?”</p>
金书召板起面孔道:“此事紧急,官人那里催得紧,如何能够拖延?不要说了,我这里点了人,便就随你回庄。看你有多少丁壮,才好定多少免役钱。”</p>
历史上王安石变法中的免役法,主要指的是在衙门里当差的役,如里正衙前,而像这种临时征调民夫修堤整地,一向是征调和雇并用。马蒙不想让庄客应役,那就要出钱,由官府出面雇人来做。</p>
马蒙陪着笑,走到一边对跟来的庄客道:“你速速回去,让庄里的人准备好,官府盘查。”说到这里,压低声音:“庄里的宋四公几个人,先送到北边的芦苇荡里。记住,速速送好!”</p>
庄客答应,急急出了巡检寨。</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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