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在雾里独行，隐约听到深处，牛铃叮儿当、叮儿当地响个没完。记忆里那头小花牛甩着黄褐色的尾巴，一步一步走到距离陈东实七八米的地方，然后悠悠停下，黑宝石般的牛眼睛，倒映出一张略显诧异的人脸。</p>
“花儿？”</p>
陈东实有些惊讶，小退半步，不可置信地晃了晃脑袋。</p>
那头小牛就这么定定地看着自己，神情呆滞，并不具备活物该有的气息。</p>
陈东实依稀记得，老母在世时说过，人在死后，会变成他最心爱之人的盼念之物，回到亲人身边。</p>
诚然作为一个男人，他耻于开口，这么多年以来，他无数次梦到母亲和那头叫“花儿”的小牛。他甚至能感应到，那只牛或许就是母亲，除了李威龙以外，让他唯一思之如狂的人。可他实在太久，太久没有体会到作为一个儿子的心境，唯有在光怪陆离的梦里，看到那头小牛，才恍惚察觉到，原来生母还魂，一直在天上看着自己。</p>
陈东实慢慢凑上前去，竭力压抑着心中喜悦，想要摸一摸那头小牛。</p>
牛儿顺从地颔下头颅，用并不成熟的犄角，轻轻剐蹭着男人的手。</p>
略显粗糙的牛毛再是扎脸，此时也温软如狗尾巴草。陈东实将脸紧紧贴在牛背上，不知不觉淌下洋洋洒洒的液体，怀中的牛却渐渐空了，等他反应过来，就只剩下指间一缕残风。</p>
“花儿——？！”他冲周围大叫。天地间静若无人，回应他的，只有呼呼咆哮的风声。</p>
“你到底在哪里？”</p>
男人嘶声地喊，疯狂向四周探寻，可他怎么也跑不出这漫天迷雾，就好像要被永远困死在这里，孤独到永远。</p>
陈东实是被电话声硬生生给吵醒的。</p>
“嘿”地一声，他猛地一抖，瞬间从迷怔的世界里苏醒。脸上的泪还在，他有些迟钝，躺在床上回味了四五秒，才慢慢坐起身子，去寻床头柜上的抽纸。</p>
窗外阴雨连绵，数日以来，湿冷难耐。陈东实在看天气预报时就想，这并非启程的最好时机——没错，他早已打点着一切，就等律师回函，处理完徐丽留给自己的遗产，陈东实就计划带着童童，回辽宁老家葫芦岛去盖房。</p>
门前的客厅里，杂乱堆放着打包到一半的生活用品。陈东实想起刚来乌兰巴托时，穷得连毛都没有，只有一个十斤重的老式蛇皮袋，里头八斤都是衣服被褥，自己的生活被压缩到仅限于维续基础的温饱。</p>
没想到混了十来年，杂七杂八的琐物也能塞满好几个纸皮大箱。还剩下些尾巴没来得及整理，陈东实打算挑个晴好的天，慢慢收纳，最后再去找房东谈退租的事。</p>
盘算间，手旁电话又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p>
陈东实半回过神，想起自己为什么而醒的，忙收了收心绪，埋头去看手机。</p>
十七个未接来电，不是老曹就是李倩，陈东实心下一堵，预感不妙，赶紧拨了回去。</p>
忙电不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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