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位将军，雅布赖如何？”杨玄问。 “雅布赖有甘肃行省军司新驻扎。”纥干道，“无后顾之忧。”</p>
“河西狭道，我军若深入，便是入瓮。”孟汀抬起眼，“我以为，我中军当坐观于此，先不入凉州。待到城克，再议不迟。”</p>
他分明久在长安，推旗的手却又稳又准，承了孟扶桑的做派——老雍昌侯守了一辈子城，不曾进一步，也未曾退一步，用兵就凭十拿九稳，要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p>
纥干颔首，道：“如今看来，确是如此。”</p>
随军秉笔将言语录毕，帐中几人相对行礼，各自去行公务。</p>
孟汀将白米堆推了，掀开帐后的门帘，一人差点撞到他身上。那人乌布兜面，朝后一踉跄，看清楚眼前是孟汀，吓得急忙跪倒在地。</p>
是零昌的那个汉人老师。</p>
孟汀先前见过他几次，也不知道此人姓甚名谁。这人年纪不小了，遮掩着半张脸，一双眼倒是精明，显得他整个人有些鬼鬼祟祟——这么个人，倒教出零昌那样干净愚蠢的徒弟。</p>
他淡淡说了句“请起”。</p>
那人一骨碌爬起，正要从孟汀身侧过，孟汀骤然抬手，一把扯去了他的罩面。</p>
“侯爷！”</p>
“足下何必如此遮遮掩掩......”</p>
待看到他的脸，孟汀神色一滞。他用力将人抓住，语气里带了些惊异：</p>
“李伯？”</p>
李忠自袖子后探出脸，看着他，重重叹了口气，要跪不跪地屈着膝头道：“本来想等不忙乱了，再好好拜见侯爷的。”</p>
孟汀渐松开了李忠。</p>
长风倏然过，头顶旌旗猎猎翻卷。</p>
“你没死。”他道，“那我娘呢？”</p>
李忠乃宗室子弟，是孟扶桑的帐中幕僚。</p>
当时云中之乱起，孟扶桑准备死守，拨一批人马先送其妻子离城，李忠亦在那行伍中。行伍走到大青山南麓，被羌人截杀，李忠等人皆被俘，孟汀的胡人母亲陷入胡中、不知所终。护着孟汀的那个士卒被一箭射杀，尸体却没摔下马。年幼的孟汀就在一具死尸的斗篷下，被老马载回云中城。</p>
“卑职罪该万死。”李忠嘶哑道，“做了叛臣，身负国恩。”</p>
衣袍掀飞，露出他的一条木腿。</p>
“同被俘的将士，要么被杀，要么自裁。我断一腿，上吊都不成，也试过自刎殉国，被捂着脖子救回来了。”李忠苦笑着，“一睁眼，看着个小玩意儿抱着我那木头腿哭呢——那会儿，我被迫为党项子弟授汉文，有了零昌这便宜学生。”</p>
孟汀将他扶起，目光落在李忠脸上。</p>
上回相见，李忠还是黑发长须的壮年，此时容颜苍老、满面尘埃，他却还是能一眼将人认出。无他，只因云中的一切都烙印在孟汀心头——那长川远山，构成了他最初的生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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