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在陆伯的茶室里坐了一会儿才离开。陆伯留住林嘉文,说谈谈私事,于是蔸娘和肥秋知趣地出了房间。肥秋先下车库提车,于是蔸娘等在茶楼里。 从楼顶的花房往下一层,是一整个通透的平层大厅,似乎是用作宴会的场所,装潢一样延续了陆伯的审美,喜欢金属镶边,中式和欧式融合混搭在一起,大幅的挂画在墙上,和长方形的落地窗挤在一起,把墙面都占地慢慢的,不用近看,也能猜到这些装饰物也一件件价值不菲,豪横又张扬。 空调温度开得很低,蔸娘在走进来的时候,甚至在七月中旬感到了冷,她下意识拢起双臂,手掌在胳膊上摩擦几下。太阳透过高高的落地窗,照射进室内,正好落在一张深红色的沙发上。犬童晃硕就被他们放在了那张沙发上。 陆伯前几分钟还在给蔸娘忠告,说,如果没有必要,还是远离这只充满不确定性的狐狸。但他越是说不,蔸娘越好奇,越想要一探究竟。 蔸娘放轻脚步,慢慢走向那张深红色沙发。 晃硕闭着眼睛,睫毛在阳光下呈现出闪闪发光的金白色,祂的皮肤是偏橘红的小麦色,平整光滑,没有一丝一毫瑕疵。祂的辫子在祂活动的时候总是晃来晃去,现在辫子也安静地垂在沙发外,蔸娘低着视线计数,一共九鼓小辫子。祂像是一个瓷娃娃,一件美丽的摆设,如果不知情可能会被当做富人特殊的爱好,私藏在陈设柜子里的艺术品。祂只像是睡着了,但是如果仔细看会发现祂的胸膛没有起伏。蔸娘知道自己调配的药剂有什么效果,足够迅速,足够有效,从潘妮姐处听闻祂的体质拥有极强的自我修复能力,但毒不是体外伤,不能相提并论。 蔸娘蹲下来,伸手指在晃硕的脸颊上戳了戳,还带有活人暖和的温度,皮肤依然水润具有弹性。 忽然间,晃硕倒吸了一口气,发出一声低沉的吸气呼声,猛得坐起来。这把蔸娘吓了一跳,发出今天的第二声惊叫。往后一蹬,重心不稳“扑通”一声直接坐到地上。 晃硕坐起来之后,双眼还有点直直地发懵,过了几秒伸展双臂,用劲地打了一个哈欠。就像祂刚刚是真的睡了一觉。 放空了一会儿,祂终于发现了坐在地上、吃惊地瞪着自己看的小姑娘,祂还开口问:“你怎么坐地上?” 蔸娘一边仔仔细细观察着晃硕,一边撑起双手站起来,犹豫不决之后,终于试探一般,吐字含蓄、慢慢地问:“所以你真的可以,自己自愈任何损伤?” “嗯——”晃硕托着自己的下巴,发出一声长长的鼻音,“应该是吧!” “应该?” “毕竟我没有每次都记清楚受伤的地方怎么痊愈的嘛!”晃硕把腿从沙发扶手上放下来,人正正坐在沙发里,拍了拍边上的坐垫,对蔸娘发出邀请,“坐呀。” 蔸娘对祂起了极大的兴趣,已经把什么忠告,什么麻烦,都抛在脑后,“可我的药反应很烈的,就是为了不给目标机会生还,我刚刚确认过你的脉搏了,是停了,就是说,你应该已经死了,而且并不是受伤,而是中毒。”蔸娘抛出了自己的疑问。 “你还确认我的脉搏了。”晃硕像是听故事一样,翘起脚,乐呵呵听着,也给出一点回应,“我只记得我磕完,然后就没印象了,挺上脑子的,虽然没有味道,一开始感觉和没有似的,但是后劲不错!” “那是毒,不是那些什么,那种,你们会怎么叫来着……‘糖果'!”蔸娘提高了声调。 “差不多吧。”晃硕往沙发背上靠了靠。 “完全不一样!”蔸娘又强调了一次。 “我吃起来都一样啦。”晃硕满不在乎,又一次拍了拍沙发椅座垫,“你坐不坐啊?” 蔸娘坐到祂边上,面对这只摸不透的狐狸,动作有几分拘谨。她盯着晃硕的侧脸,忍不住咬自己的下唇,欲伸手但是又小心翼翼不敢表露,可是那些好奇都快写在脸上。 晃硕的眼睛是金色的,蔸娘之前只在室内或者夜色中看祂,那双明显是非人类、更像是某种动物的眼睛,就足够吸引人的注意力了。现在,在夏日午后刺眼的阳光下,金色的眼睛被光照射得更加透亮,像是两颗清澈的琥珀,璀璨得宛如亚马逊河中被河水清晰、冲刷过的纯金,让四周的一切都黯淡无光,都自惭形秽。 晃硕的好看是很吸引人的,让人第一眼就感到肚子里蝴蝶扇动翅膀的,勾起原始的生物本能。这份独特也牵动了蔸娘。 蔸娘觉得自己在祂面前尤其容易被勾动出一些本能的冲动,或者是遇到一个闪闪发光东西之后想一探究竟的好奇,就像动物的幼崽们,会被新鲜的玩意儿吸引注意力,于是想方设法得到互动。就算之前,被晃硕追着,或者被他绑着、抱着丢给林嘉文,她还是在害怕到瑟瑟发抖之余,依然忍不住去看晃硕的脸。 就像一个潘多拉宝盒。 而晃硕似乎已经习惯了被注目的感觉。等蔸娘意识到自己失礼地一直盯着人家看的时候,祂正翘着腿,任由裙摆滑落到了腿根,对着小姑娘展现出自己线条流畅、柔美的脖颈,比较消瘦的肩膀在阳光照耀下,锁骨处落下了一片很诱人的投影,好似藏了一汪清泉,吸引旁人前去饮水。蔸娘感觉脸部有点发烫,眨了眨眼,对着晃硕玩味的表情,有些尴尬地往后坐了坐,拉开一点距离。 “不好意思。”她小声地说道。 “嗯哼,没事。”晃硕看上去还挺开心,乐意被这样看一般。 蔸娘又抬起眼睛,微微皱着眉,试问地看住祂:“我可不可以……摸一下你的脉搏?” 晃硕的睫毛在阳光下扇动两下,好似美丽的小昆虫上下翻动的翅膀,祂的表情上直白地说明了祂并不懂蔸娘的用意,但是祂也不在意这件突兀的请求,抬了抬下巴,答应了:“好啊。” 祂还大方配合着,把脑袋往蔸娘面前靠了靠。蔸娘抬手,很轻松摸到了祂的耳后,正在一下接着一下跃动的颈动脉。健康有劲的跳动感,昭示了这具身体还有很鲜活、年轻的生命力。蔸娘觉得不可置信,嘟囔着:“怎么可能呢?” “你这么小小的小不点,不理解的事情多了去了,亲爱的。”晃硕笑起来,蔸娘摸着的颈部发出一阵麻酥酥的震动感觉。 “这不符合生物学呀!”蔸娘说。 “你在普通人的世界里学到的知识,在‘灰色帝国’里可不通用,这就像你在地球上的规律,跑到黑洞里,就没法一样啦!”晃硕声音活泼地解说。 “我还以为‘灰色帝国’和普通人的社会,也没有什么不一样,只是产业和律法不一样而已。” “我不太了解这种深奥的社会学啦,或许你可以问问你的戎哥,蓝老板也行,啊,索性问林嘉文呢,他小时候学的专业可是哲学系。” “真的假的?” “哇你是真的一点都不知道。他还修了心理学。” “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我可是看着他长大的!”晃硕骄傲地宣布这个不算秘密的秘密。 蔸娘愣了愣,意识到这人在逗自己,于是撇撇嘴,知趣地转过脑袋。她有点感到生气,倒不是生晃硕满嘴跑火车的气,而是一种类似于恼羞成怒的情绪,自己也是大十几岁,过几个春秋就是成年人的人了,还被一个疯疯癫癫的雇佣杀手的玩笑话给骗到,她刚刚真的相信了一会儿。 “你这是什么表情啦。”晃硕似乎还想继续逗她。 但是她已经不吃这套了,敷衍地应下:“没有什么,只是觉得自己被耍了。” 晃硕一点都不客气,大笑起来,“爱信不信呗。”祂说。 “你是不是根本没吸进去桌上的药剂啊?”蔸娘现在什么都想怀疑了。 “你抠我的鼻子检查一下?”晃硕提议。 “不要。”蔸娘露出嫌弃的眼神,“有点恶心了。” “你怎么这么难伺候啊!”祂又笑起来。 “不过,他们说你自愈能力确实特别好。” “是啊。试试?” 蔸娘还是摇摇头。 但是晃硕似乎没有看见她的委婉拒绝,一把牵起蔸娘的手,把小姑娘从沙发上拽起来,踩着高跟鞋快步来到宴会厅的一处小阳台里。 “要是弄脏了里面的地毯陆伯会发老大的火,他发火到不是问题,我怕他一把年纪,一发火我这单又白做,没人给我付尾款了。”晃硕一边说,一边在自己的浅色女式手提包里掏来掏去,过了一会儿,拿出一堆零零散散的金属零件。 然后祂手里速度飞快,这些动作大概在祂的手里重复了千百次,甚至更多,那些小小的金属零件在祂纤细的手指尖成型,显示出它们的最终作用。那是一把枪,但是被改装过,涂漆从里到外变成了花哨的白色与粉色,远看还以为是玩具枪,如果不是蔸娘近距离看着祂拼装,那些金属的碰撞声告知了她这个材质的真实性。 晃硕往膛里上了两颗子弹,拉了一下保险栓,是指勾着扳机扣的那一圈,在手里转了一圈,拿着枪管,伸过去给蔸娘:“拿着。” 蔸娘踌躇了一会儿,没有接过来,问:“做什么?” “试试我的自愈能力啊,亲爱的!”祂叫起来,“你不是不相信。” “不了吧……”蔸娘小声的拒绝。 晃硕挑起一边眉毛:“你是不是还不会用枪?” 蔸娘吸了一口气,点点头:“嗯。” “那好极了,我教你!”晃硕亢奋地抓住蔸娘的手,把枪塞在她手里,掰着她的手指头,把各个手指放在应该放的地方。 “等等!等等!”蔸娘下意识想要推开,抓住了晃硕的手腕,“我不想!而且,这是在陆伯的地盘上,我怎么能在这里开枪?” “怕什么呀,这是我的枪!” “那也不行!” “哎呀你这个妹妹仔真麻烦!” 蔸娘把枪塞回晃硕的手里。晃硕哼哼两声,又说:“那也行,那你看好吧。” “什么……” 还没等蔸娘明白祂的用意,就看见晃硕往自己的颈部开了一枪。 枪口推出子弹,火药四溅发出亮光,在蔸娘眼前,近距离的发出一声巨响,让她心脏漏了两拍。枪响也惊动了四周的鸟儿,一群麻雀呼啦啦一片,都从屋檐或者电线杆上飞了起来,扇动翅膀,远离这座茶楼。 红色的液体在蔸娘面前,随着那声巨响一起飞溅出去,像是一种过于艳红的礼花。血液喷溅到阳台的扶手上,也顺着晃硕的皮肤往下流淌,浅色的衣裙吸收了红色的液体,那块颜色十分扎眼。 蔸娘又一次慌了神,下意识快步上前,似乎怕晃硕接着会倒下一样,胳膊放在祂的腰上,试图接住祂。但是晃硕还算站得稳,摇晃了几下,靠在阳台扶手栏杆上,脸上还挂着一种得意洋洋的笑容,看着眼前慌了神的小女孩。蔸娘腾出一只手按住流血的创口,捂了左边,又发现右边还有一个,晃硕把自己开了一个对穿。 她只好急急忙忙又用另一只手,也捂住晃硕的脖子。但那里是动脉,就是她刚刚摸着感受跳动的脉搏的位置不远处。人体百分之七十是水分,血液占全身的比重是百分之七到百分之八,如果一个人,成年人,失血超过八百毫升就会休克,超过两升就会死亡。颈部动脉的血是鲜红的,越过蔸娘的手指缝往外涌出,把她的手染成红色的。 晃硕金色的眼睛还是那样冷静,带着轻薄的笑意,看着眼前慌张的小姑娘。蔸娘瞪大了眼睛,惊恐地看着祂波澜不惊的眼睛,在金色的倒影里,模模糊糊的,又看见康贺东。康贺东那张脸,瞳孔放到最大,偶尔在晃硕的脸上闪过。蔸娘的呼吸变得粗重,手里的液体,温度也是温热微凉的,好像在哪里有相似的体验,蔸娘感觉眼前的景象开始失真。 祂不应该开枪,祂不应该在她离开之前醒来。蔸娘心里不住往外蹦一些不属于自己声音的话语,像是梦魇一样围绕着她。不,不是,是她不应该下来找晃硕,她不应该在前辈们叮嘱过了不要靠近晃硕之后,还来找祂,还坐在祂边上和祂聊天。 “你知不知道,他们为什么叫我‘狐狸’啊?”晃硕忽然说。 “什么?”蔸娘的意识被祂拉回来,惊慌之余还有点愣神,眨了眨眼。 “因为我在行业里的代号,叫‘玉藻前’。”晃硕俏皮地眨眨眼,对脖子上的伤口又多么严重根本满不在乎,“‘玉藻前’是日本传说里的狐狸妖精,你们这里也有一样的,不过你们这里叫做九尾狐,或者妲己,我之前看过了书,说的都是一个东西,同根同源的。” “别再说了你快死了!”蔸娘喊了一声,着急了。 但晃硕还是笑笑的,完全没有危机感,继续说:“他们还会叫我,‘野狗’、‘那条死不了的野狐狸’、‘狐狸精’,说法很多,你知不知道为什么啊?”祂一边说,一边缓缓伸手,握住蔸娘微微发抖的手腕,把它们掰开,离开自己的脖子:“因为九尾狐,至少有九条命哦,亲爱的。” 蔸娘还是看着祂的眼睛,惶恐失措里竟然掺杂了一些悲悯。晃硕对此只是眨了眨眼,这样的情绪似乎不太合适出现在一个小姑娘的眼里。他们对视了两秒,晃硕声音轻柔,对蔸娘说:“你再仔细看看我的脖子?” 蔸娘这会儿才注意到,祂脖子两边的弹孔都愈合了。 祂的皮肤依然光滑,没有一点疤痕,甚至没有增生组织的痕迹,就像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可是那些血迹都还在,蔸娘手上都是尚未干涸的血液,晃硕的衣服也还脏兮兮的都是红色,还没干透。 “真的……你真的能很快自愈。”蔸娘呆呆地说。 “是呀!”晃硕微微低头,晃了晃她的手,“你还搞得这么紧张,你可是林嘉文的头马,你怎么看见别人流血这么害怕的!” 蔸娘哼唧两声,低声地答非所问了一句:“可即使是很快痊愈,就算能起死回生,但也是很痛的吧。” 这下子换成晃硕发愣了,祂看着这个小姑娘的眼色,像是看见什么陌生人。 阳台外传来纷乱的脚步声,一群人集中到了阳台外面,各个都是穿着西装、神色紧张的,为首的是阿耀。过了一会儿,林嘉文和陆伯也来了。 晃硕无辜地抿着嘴,摆出小狗一样的表情,摇了摇手里被祂改装涂漆成玩具一样的枪,没有丝毫反省地说:“不好意思,走火咯。”一边说着,手里还搂着蔸娘。而蔸娘就没有祂这么好的心态,两只手血糊糊的,身上都是被晃硕吓出来的汗珠,整个人委屈巴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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