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是奴酋联络草原蒙古诸部落给他们使绊子，拖延两路伐清大军的会合速度，以便各个击破？</p>
还是在沈阳城下溃散的鞑子，打算来这碰碰运气？</p>
在数万骑兵面前，以步兵为主的部队不能轻言一个“撤”字，那会导致争相夺路搅乱自己的阵型，最后被骑兵屠杀——</p>
先前松锦大战有人抢跑导致的失败，仍然印在洪承畴脑海里。</p>
率先抢跑的王朴已被朝廷处斩，他此番万万不能重蹈覆辙。</p>
洪承畴来不及过问皇帝的意愿，立即下令全军进入战斗状态，旋即派出三百骑术好手分别前往辽西、辽南、沈阳请援。</p>
不管此战胜负如何，求援这招后手都是必做的。</p>
洪承畴命令所有辎重大车摆在外围组成大阵。战辅兵动员起来挖掘防护壕沟，布置防御体系。</p>
不管敌人是蒙古部落，还是鞑子残兵，都不会有太强的战斗力，只是一群有组织的“马匪”。</p>
只要西路军坚守数日打消敌兵的锐气，一定能化险为夷。</p>
如往常一般醒来的朱由检只觉得纳闷，怎么今日行军的出发时这般晚？</p>
饶是他不太懂军事，也知道最近几日的行军路程越来越短，这要什么时候才能得见李卿、章卿两位得力干将。</p>
他扛上数十斤的战甲刚踏出屋舍，便看见一员武将匆匆赶来。</p>
那人面色凝重，步伐焦灼，骑着战马一路飞奔而来，瞧见皇帝的华丽战甲便迅速勒停战马，在百步外翻身下来，径自小跑到朱由检面前跪下。</p>
朱由检上下打量这位小将，认识此人叫吴三桂，宁远团练总兵，是祖大寿的外甥。</p>
此人先前松锦大战也带兵溃逃，不过为他美言的诸公太多，又有祖大寿这个后台，只是挂了个“戴罪立功”的罪过。</p>
吴三桂带来一个糟糕的消息：他们与北虏骑兵遭遇，眼下不得不在杜家屯仓促应战，还请陛下移驾军机大屋坐镇，安定文武人心。</p>
“敌兵来袭？”</p>
朱由检如愿消除行军的枯燥乏味。</p>
可是遭遇敌兵的兴奋仅仅维持一瞬，他又再度想念枯燥却安全的行军生活，仗还没开始打，他就体会到战斗凶险。</p>
还没等他做好心理准备，更严峻的噩耗接踵而至。</p>
原来敌兵不是北虏部落，而是奴酋黄台吉御驾亲征带来的主力！</p>
奴酋亲自来了！</p>
“啊？”</p>
这个消息宛如晴天霹雳在头顶炸响，炸得朱由检当场呆滞，其他文臣太监也都吵成什么一锅粥。</p>
满屋的文武高官没人敢说一个撤字，不是他们高风亮节，而是奴酋来势汹汹，早已派遣高机动性骑兵困住四面。</p>
就在他们齐聚召开军事会议之际，鞑子已经开始在四周布置阵地、战壕，最迟明日就会发动进攻。</p>
众人焦虑、急躁，浑身的汗水一轮轮向外沁出。</p>
大明皇帝与满清皇帝对决，是一场国运之战的豪赌，谁输了谁一蹶不振，可是大明阵营的文臣武将都知道自己几斤几两。</p>
别说他们仅有六万大军，就算有十万兵马也不敢与奴酋正面对决啊。</p>
朱由检与大臣脑中都闪过相同的画面——大明土木堡惨败，堂堂一国之君被敌国俘获。</p>
朱由检开始胡思乱想，满脑子都是自己被鞑子掳去，被羞辱，被奴役，像条狗一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p>
若是皇帝被俘，太子年幼，还有哪位于少保敢站出来保全江山社稷。</p>
眼下可不是正统年间随随便便调遣一二十万勤王军的大明。</p>
朱由检此次御驾亲征，“裹挟”了不少练饷加训的九边精锐，连原本参加松锦的败卒也被拉上。</p>
如果此战打输，为数不多听天子调遣的九边精锐尽丧，不仅天子的权威彻底丧失，还会被奴酋挟“龙”入寇。</p>
整个燕云之地，乃至整个北方都会像赵宋一般沦丧敌手。</p>
他相信李卿、章卿，一南一北，足以力挽狂澜挡住鞑子南下的兵锋，保住大明半壁江山。</p>
可他朱由检一定会成为历史的罪人，给老朱家的脸丢尽！</p>
一位文官不禁要质疑，“背嵬军不是报称收复盖州、海州、辽阳、沈阳，怎么会放任鞑子绕路辽西！”</p>
“背嵬军连报数次大捷，累积阵斩首级不下六万，奴酋如何还有余力倾巢而出，奴酋连辽东都不要了？”</p>
这时另一位官员恍然大悟，抬起胳膊连点空气数下，“一定是背嵬军谎报军情！他们根本没打过多少奴酋，一直在盖州、海州徘徊，甚至连沈阳都没夺下，否则奴酋如何敢不顾后路直扑辽西。”</p>
“是了，是了。背嵬军一定与那奴酋暗中勾结，只要奴酋俘获圣上，搅得天下大乱，他们便能窃据辽东自成一国。”</p>
“住口！”陈世友大声呵斥。</p>
他收到李牧的调遣信时，已经身在皇帝兵团之中，没机会参加李牧兵团。</p>
他是跟黑旗营并肩作战过的，背嵬军好歹是黑旗营的分支，怎么能任由他人诋毁。</p>
陈世友怒吼，“背嵬军为收复辽东故土，拼死奋战至今，不知有多少人战死，多少人被鞑子俘获折磨。他们为陛下而战，为你们而战，此时此刻兴许被鞑子围在沈阳寸步难行，只为大明保存一寸疆土。你们竟然这般折辱他们！你们还有良心吗！”</p>
“背嵬军是忠心的……”另一位文官眼见有人发声，于是也跟着发言，“熊岳驿大捷的四万余首级由辽南文武亲眼所见，起码四成皆是真鞑子！”</p>
“那首级如今在哪！送来宁远核检的首级仅有三千级，其他四万首级去哪了！”</p>
“背嵬军声称自有兵法用途，攻城拔寨夺城为下，攻心为上，他们用首级垒成京观威慑鞑子弃城，不战而屈人之兵。”</p>
“不习圣人仁义，反学鞑子残忍暴虐，这是何等兵法！”</p>
“鞑子屠我辽东百姓何止百万，摘下他们脑袋垒成假山是一报还一报！方抚台以为打仗是请客吃饭吗！用道理说说，鞑子就会拱手让出辽东！？”</p>
陈世友气得面红脖子粗，要不是皇帝高坐主位，他真想冲上去给这狗文官几拳头尝尝。</p>
“既然方抚台重仁重义，不如由你做使者前往奴酋大营，劝说鞑子退兵？”一位文官出言讥讽。</p>
“哼！”</p>
方巡抚虽然恼怒，但不会像丘八那样唾沫横飞，毕竟要在皇帝面前留下道德制高点的好印象，于是反唇相讥道——</p>
“既然背嵬军不是勾结鞑子的叛贼，那就是比圣人还圣人的完人。</p>
数万首级不用来检点军功升官加爵，反而拿去威慑鞑子图一时之快，换做是你得到金山银山，是用来使子孙富贵，还是丢到湖中赏一时涟漪？”</p>
方抚台起身冲着皇帝行了一礼，“臣以为背嵬军不是至圣之人，就是大奸似忠！”</p>
当然这世上要是真有至圣之人，那就该黄袍加身坐天下了。</p>
王承恩眼见皇帝的脸色愈发阴沉，赶紧出言矫正，“陛下面前吵嚷成何体统！”</p>
朱由检微微一怔，暗忖背嵬军大忠臣真的有“图谋不轨”的念头嘛？</p>
这次奴酋绕路奇袭，果真是背嵬军相互勾连的结果么？</p>
大敌当前诸位文武还在争论“内斗”，朱由检只觉得身心俱疲。</p>
他不敢确信这番论断，但被一众文武的争论搅得满脑子烦闷，对背嵬军的深信渐渐产生裂痕，仿佛有多疑的恶魔即将破封而出。</p>
朱由检忽然想到什么，开口说道，“既然诸位不信背嵬军，那还有南路的李卿之兵。只要李卿赶来解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p>
“恕臣直言，若是背嵬军心怀不轨，意图独占辽东，势必铲除南路军这块绊脚石，到时候两部强军自相残杀可就糟了。”</p>
“求援的快马派出否？”</p>
“辽西、辽南、沈阳三路各有派遣，只是不知能否安全抵达，若是晚来几天，咱们就……”</p>
大臣没敢说出后半句的话语，害怕一语成谶。</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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