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节正是雪线下杜鹃花盛开的季节,花瓣层层叠叠,或红得如火,或粉得似霞,又或是白得胜雪,漫山遍野的杜鹃花犹如一片绚烂的花海。近处这片花海与远处巍峨的雪山一个热情似火,一个冷艳如冰,冰火共舞交相辉映;娇柔优雅的杜鹃与险峻清冷的雪山出现在同一个时空里,让人觉得神奇壮丽亦梦亦幻,如此胜景令人陶醉其中流连忘返。 顺着茶马古道几人走走停停来到一处牧场。见天色已晚,七米便上前询问能否在牧民的帐篷附近搭个帐篷过夜。几个全副武装充满戒备之心的牧民听七米口音就知道他是萨钦人,又见来的只有四人于是愉快的答应了。几位牧民刚忙完一天的活路,便满脸笑容的主动上前协助七米等人搬运东西搭帐篷。忙活了一会儿,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牧民们邀请几人到帐篷里喝茶吃饭。七米嘱咐隆布带几块茶饼作为礼物送给他们。 围着温暖的火塘看到几位牧民热情的为他们端茶倒水,七米心里感到暖暖的。这是三年来自己第一次和故乡的人一起聊天吃饭,听到乡音、见到乡人,他感到有种莫名的感动——这是经常出现在梦境中的场景。从他们口中七米了解到不少情况:阿爸被杀之后这三年萨钦几位头人你争我抢打得不可开交,几年下来各有胜负却依然难以改变原来的格局,几年的内耗却让不少百姓白白丢了性命;一处拉空(小寺庙)趁乱在蒙古硕布特人的支持下实现了对河谷地带所有寺庙的武力兼并,在原来土司府所在地新建立的木龙寺已初具规模,逐渐成为能与众多头人抗衡的力量;这两年他们这样居住在边缘地带的牧区经常会受到各派势力的滋扰,不久前还因此被盗走几头牦牛。 一个年轻的小伙问道:“几位远道而来,能否讲讲雪域狼王的故事?” “雪域狼王是谁呀?”七米问。 “去年武林大会上选出来的武状元呀!江湖上有不少关于他的传闻,你们当真不知道?坊间传闻说这年青的英雄很可能是咱萨钦人。”那小伙见几人相互对视了一下笑了笑不置可否便滔滔不绝的讲起他通过旅客们零零星星听到的传闻。几人坐在火塘边居然听得津津有味,隆布偶尔轻声打断对方更正一下其中有些离谱的内容。七米见传闻虽有不少加工提升的成分,可也将自己这两年的经历传得八九不离十。他不禁又想起萨钦人野蛮的江湖传闻,于是向几名牧民询问。一个牧民哈哈一笑说道:“这位兄弟有所不知,咱们萨钦人外出打劫时为了使对方感到害怕,的确有人将尸体和牦牛肉驮在马背上并作出割肉后塞进嘴的模样,实际吃到嘴里的却是掉了包的新鲜牦牛肉。” 七米摇摇头说道:“好事出门难,坏事千里传。不知是谁出的馊主意,为了一点眼前的便利如此自毁形象真是不值得。” “七哥,这一路走来我们也看到了这几年萨钦人真没少干打家劫舍的事情,难怪萨钦人被妖魔化。”朱牡说。 宋清月打趣地说:“萨钦这穷凶极恶的人设的确丑是丑了点,不过辨识度还蛮高的。” “的确问题都在萨钦人自己身上。在我看来,这就如同有人将父母亲人的形象如此丑化了一般不可接受。我绝不允许萨钦再出现不讲江湖道义坑蒙拐骗打家劫舍的恶劣行径。” 几天后,七米一行穿过麦浪翻滚的河谷,来到巍峨的巴姆山下清凉的硕曲河畔那座美丽的小城里。看到河谷里星罗棋布的白色藏房两位女扮男装的姑娘赞叹不已。七米便饶有兴趣的告诉他们,萨钦的白色藏房属于就地取材的土木结构,墙体外侧呈内斜状,内侧垂直,墙体重心内移,皮实防震。每一处高大的藏房就是一座坚固的城堡,村村相连户户相应易守难攻,所以萨钦境内几乎没有刻意修建的山寨。每年秋冬时节萨钦人会用一种本地特有的白色泥土拌水搅成泥浆,然后从墙头慢慢浇下,使土墙变白。这样既美化了房屋,又能修复被雨水冲刷破坏的墙面。许多萨钦人相信用白色泥土浇灌一次藏房,其功德等同于点一千盏酥油灯。 “这一路走来感觉萨钦果然是一处令人留恋不舍的地方。”宋清月说。 “难怪萨钦人说这里是一处能让人感觉到像家一样温暖的地方。”朱牡说。 “妹妹,咱俩都快成七哥的媳妇了,七哥在哪儿自然家的感觉就在哪儿呀。”宋清月说。 看到朱牡脸上飞起一片红晕,七米呵呵一笑说道:“这里山好、水好、人也不错,过往旅客十之八九都会沿途到农户家里借宿,而且按照萨钦传统借宿之人的安全必须由这一户人家舍命担保,旅客自然会觉得宾至如归。” 宋清月感叹道:“原来如此,在这乱世里安全比什么都重要。七哥,怎么感觉萨钦的农户兼职在做镖局的事务?” “金龙镖局押镖,萨钦农户护行,的确有不少相似之处。要不把你的镖局弄到这里来?”七米问。 “这里山高路远,运行成本太高,再说了我已经将镖局交给镖师们打理,才懒得操那份心。” “真是逍遥自在,那以后有何打算?” 宋清月啪的一声拍了七米后背一掌,随后拇指和食指揪住七米手臂说道:“有何打算?我们俩姐妹不是说好要跟您一起终老的么?从实招来,是不是萨钦这边有青梅竹马的老相好?” “宋大美女手下留情,绝无此事,绝无此事。” 朱牡咯咯咯笑出声柔声说道:“小姐真是多心了,七哥在萨钦时才多大一点?” “你七哥呀,相貌堂堂、艺高胆大、身份高贵,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回萨钦了咱两得看着点。”宋清月故意板着脸说。 “月妹过奖了,本以为自己配不上两位仙女,却不想有危机感的不止我一个。” 七米想眼下萨钦这乱局中不确定的东西很多,再加上去年桑吉土司所派精锐遭遇伏击折损大半,依他老人家的习惯绝不会善罢甘休。他知道想赢得先机确保几人安全最好像君子剑林长一样将行迹隐藏起来。于是,隆布装扮成商人模样,其余三人寻些旧的衣物装扮成雇请的伙计,一行人在小城角落里寻了一处十分寻常的客栈落脚。七米穿一身打着不少补丁的衣物,寻后院的草料房来住,好在这时节气候宜人睡得倒也踏实,这也为他的出行提供了不少便利。 七米离开萨钦不过几年而已,可是不知不觉中模样气质均变化不小,当初的懵懂少年已成一名久经磨练的武林高手,再加上彻头彻尾换了个装扮,戴着一顶破草帽大摇大摆走在街上也几乎无人问津。他好几次去青梅茶楼里听挺有风韵的茶楼老板讲江湖中各种奇奇怪怪的传闻,当然其中少不了要讲讲雪域狼王的精彩故事。 果然老话说得不错: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没几天便和街上干苦力和卖木柴的几个小伙成了朋友。七米为他们磨柴刀和斧子,还手把手教他们制作弓箭,带他们到后院教他们射箭。几天后卖木柴的多吉进山砍柴时竟然用自制的弓箭射了一只野兔笑嘻嘻的送给七米。见七米推辞,他便说道:“我能用这弓箭射到第一只兔子,也一定能射到第二只。这第一只猎物得送给师傅。”七米见他说得诚恳道声感谢收下了,当场用小刀将兔子打理干净,抹上盐和酥油便用红泥包裹后放在火堆里煨烤,不久在几名伙伴惊讶的表情中挪出火堆,剥掉烧硬的红泥,取出香喷喷的烧兔与大伙共享。 多吉舔舔滴落手背上的油汁问道:“师傅,这么好吃的兔子叫什么?” 七米想如此手法烤出的鸡称为‘叫花鸡’,那么烤兔就该称之为‘叫花兔’了,便随口说道:“叫花兔。” “可惜了,这么好吃的兔肉竟然叫这么个名字。”多吉愤愤不平的说。 “制作不难,或许因为这个缘故才取名‘叫花兔’的吧?”七米说。 “我阿爸说,土司大人被害之后这萨钦河谷的天便塌了,我们现在和叫花子没多大差别了。”干苦力的杨颠说。 “是呀,现在的日子的确很苦。好在寺庙终于要修好了,我阿爸也可以结束那些没完没了的苦役;再说了那些头人们也似乎消停了一些,日子或许会像阿妈说的那样慢慢好起来。”多吉说。 “你阿爸去寺庙做苦役多久了?”七米问。 “一年做工七八个月,这样的日子差不多有两年了。” 不到半个月功夫,几人便不动声色的摸清了情况。发现在这半年前后来到萨钦的大致有十人左右,另外近三年才露面经常会出现在这里的大概十五六人,其中几人觉得行迹最为可疑的当属三个月前才开的当铺里的几人。那当铺的掌柜和三名伙计均是身手不凡的武林中人,尤其是那掌柜的四十出头双目炯炯有神,一把三尺长短的子母鸳鸯刀从不离身。 七米决定等到最近木龙寺活佛选定之后再做决定。原来红教木龙拉空主事格西散尽家财借力蒙古人仅两个月功夫就完成了对河谷地带不同教派各小寺庙的兼并之后,被自己千方百计请来的蒙古人尊称为木龙活佛。一时主事格西声望达到了继萨钦土司之后最高,可惜年事已高身心疲惫等蒙古人走后不久便离世。他曾听人谈起过名句“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私底下深以为是,笃定的认为寺不在大有佛则旺,若要一处寺庙屹立不倒寺庙修得规模再大再金碧辉煌也没用,核心是必须有佛。于是三年前在他弥留之际郑重其事地表示自己一定会在这条河谷里转世。并提示自己转世的地方那户人家门口的水由南朝北流动、家里的孩子属龙、有两弟兄、灵异卓着---- 于是木龙寺僧侣沿着河谷开始了漫长的寻访之旅。几位头人更是想尽办法按照格西提示在自己辖区主动摸排寻找合适的人选,因为他们深知一旦他们扶持的人上位,自己以后与寺庙的合作会更加紧密,家族很长一段时间在萨钦的地位会更加稳定。在诸多真真假假的消息里来来回回折腾了两年多,木龙寺前后寻访到四名符合标准的灵童,需最后择日在寺庙里降神择定。 这一日,木龙寺所有僧侣天不亮便都早早起床各自忙碌起来。按照程序卯时煨桑祈福,辰时降神择定,巳时集中宣布。 几名灵童的家人一早也都带着精心打扮的孩子来到寺庙。七米等人辰时未到便已来到寺庙,此时寺庙新修的大殿前开阔的坝子上挤满了来朝拜的人。多吉、杨颠和几个岁数相仿的孩子在人群里穿来穿去甚是开心。两人见七米到来,便迎上来邀请他登上一侧墙头观看。 一个衣衫褴褛身材瘦弱的汉子走上前来从怀里小心的掏出一捧野果微笑着将双手举过头顶递给七米。见七米迟疑地看着自己,他舔舔嘴唇仰起头说道:“我是多吉的阿爸,感谢您这些日子对我儿子的关照。我,我儿子遇见您之后天天开心得像过年似的。”七米呵呵一笑跳下墙头拣了两三颗果子客气地推开那人的手说道:“叔,你太客气了,我们只是相互帮衬,相互帮衬。”小多吉这时也看见阿爸,连忙跳下墙头拉着七米的衣袖说道:“阿爸,这就是七米哥哥,不,应该叫七米师傅。”那人看着小多吉再次爬上墙头把剩下的果子拿去跟小伙伴们分享便说道:“这苦命的孩子,好久没见他这么开心过了。” 此时,黎通头人丹博登上几级石梯举起双手让大家静一静。见大伙安静下来都望着自己,丹博头人嘿嘿一笑朗声说道:“今日到了大家期盼已久的选定活佛的吉日,不管最后通过程序选定了谁,老夫都觉得咱村寨的灵童最有慧根。”不等他说完下面传来一阵哄笑声,他微笑着顿了顿摸摸稀疏的胡子等众人笑过之后不急不慢地继续说道:“昨晚老夫梦见灵童在此见证了奇迹。梦中有一佛自天上而降留给小活佛一件礼物,告诉老夫只有真正的小活佛才能找到这礼物。”说到这里丹博头人环顾四周问道:“在座各位谁能找到这礼物?”问了几次见无人应答便呵呵一笑说道:“若无人上来,老夫只有请咱黎通寨的灵童上来。” 一个皮肤黝黑的汉子怀抱一个两岁左右的孩子走了上来,轻声在孩子耳边说了一句什么,那孩子便眨了眨水灵灵的眼睛指了指围墙边一棵粗壮的柳树。 丹博头人大手一挥几个壮汉上前砍倒那棵粗壮的柳树,削掉枝丫拖到场中。在众人充满疑问的眼神中,丹博头人在小灵童耳边说了几句什么,只见那孩子伸出手朝那树指了指咯咯咯笑个不停。 七米抱膝坐在墙头相距三丈左右却也避开了人群的阻隔听得真切,丹博头人居然轻声问那孩子:“告诉爷爷,刚刚砍下来的树在哪儿?”丹博头人转过头来朗声说道:“小活佛说礼物就藏在这树杈里,大家上前好好看看这刚刚砍下来的树可有问题?尤其是树杈部分。” 等在场几十个觉得自己有些身份的人轮流上去仔细查验过之后,丹博头人示意手下当众用砍刀慢慢削开树杈处的树皮。神奇的一幕出现了——在那完好无损的树皮底下居然真的露出一尊银质佛像的头部。丹博头人在一片啧啧称奇声中得意洋洋的让手下人扶起那截树干再次邀请众人上前仔细查看露出半截的佛像。只见一尊佛像深深的嵌在树杈中央,那模样就像是从树杈里长出来的一样。一个头发花白的老汉看过之后从怀里掏出一根皱巴巴的哈达恭恭敬敬地献给黎通寨的小灵童,随后扑通一声跪下来磕了几个响头,随后又陆续有不少人效仿,多吉和杨颠等人见状翻下墙头也挤进人群里,一时间场面变得有点混乱。 几名到场的头人均找不出破绽只得在一旁观望。原本胜券在握的墨雪头人东周驿西没料到会出这么一档子事在一旁气得直跺脚。丹博头人等那尊佛像渐渐露出半截便示意停止继续削切,咳嗽了几声背着手看了看一旁站立的几位头人仰起头大声说道:“各位,这是上天诸佛赠予萨钦的礼品,必须献给寺庙,献给转世的小活佛。” 辰时一到大殿大门在楼顶雄浑的铜钦声和悠扬的锁啦声中吱嘎吱嘎缓缓打开,几名吹锁啦的喇嘛身后跟着几个提香炉和举彩旗的喇嘛,之后便是几百名身穿绛紫色僧服的喇嘛齐声念着佛号缓步走出大殿。 等众喇嘛坐定,头人们在左侧依序盘腿坐下,四名灵童在各自父亲的陪伴下忐忑不安的坐到右侧垫子上,其余众人便在十几名身材健硕黝黑发亮、腰缠铁链手持皮鞭的练武喇嘛指引下挤在一起恭恭敬敬的坐在下首,唯独七米和几个同样衣裳破烂的孩子坐在墙头无人问津。 黎通头人丹博手捧哈达笑呵呵的走上前,舔了舔干燥的嘴唇躬身向主事的堪布说道:“尊敬的典噶堪布,方才在所有人的见证下我们已经选出得到神灵垂青的灵童。” 典噶堪布面无表情地看了看头人说:“哦,是吗?”头人侧身指了指来自黎通的小灵童接着小心翼翼的问道:“那么堪布您看接下来的降神仪式还搞不搞?” “搞,必须搞?这是寺庙选活佛,得按照寺庙的规矩来。”随着典噶堪布话音落地,墨雪头人东周驿西悬着的心才算落回肚子里。他见黎通头人丹博当着众人的面碰了一鼻子灰尴尬地回到座位上心里可乐开了花。 小杨颠对七米说:“哇,终于等到降神师登场了,我好期待神谕的结果。” 七米笑了笑摸摸他脏兮兮的头发轻声说道:“很多事情期望越高失望越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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