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老拐李

一梅师伯先是带我在小区门口的早餐店里对付着吃了一顿，然后又以一种极快的走路方式领着一头雾水的我往城中心走去，我摸着圆滚滚的肚子追上师伯问道：“师伯师伯，就不能稍微走慢一点吗，我感觉我都在小跑了” “我约了人，再不过去，就得迟到了” “那我们可以坐昨天那种，叫什么来着，对对对，三轮车来着”我两步并作一步，走到了师伯身侧继续建议，像一梅师伯这般疾走，估计没个十分钟我就得在大冷天里走出一身的汗来。 师伯听到我这么一说，突地来了一个急停，一把拽住了我的衣角，拉住了还在往前奔的我，面露寒光地说道：“你才来这好环境一天，就被资本主义的奢靡生活给影响了是不，老娘告诉你，适当的走路不但能让你身心愉悦，更能让你快速地适应周边的和路线环境，这样才有利于你在城市中生活下去，所以，千万别给镇子里面的村民些丢了脸，身上大洋没得一块，还想坐车，我呸” 本是好心提议，莫名被一梅师伯这一顿训斥，我先是愣了愣，然后细细一想，一梅师伯虽是凶了一些，但是好像这样的说法也是没错的，于是，我像个呆头鹅一般，拼命对着一梅师伯点着头，不敢对一梅师伯走路过快这件事再多一分嘀咕了。初冬的早上虽然晃着阳光但是空气却显得格外的湿寒，好在喝了一大碗热豆浆，走得也快，背心是发烫的，但脚底板仍是冰冰的，一梅师伯走在前面，今天并没有穿那件碎花小棉袄，而是穿了一件红色的大毛衣外边套着牛仔布质感的小外套，下面是一条健美裤，走路一蹦一跳的，看起来特别有活力，那种小姑娘身上独有的年轻感，有那么一瞬间我心中尽然生起了一种莫名的信任感，这个带着我打开了新世界大门的人，仿佛并不是我德高望重的师伯，而真的是我的妹妹，相依为命的妹妹。 “你在想什么呢？走过了，小师侄”一梅师伯喊住了还在神游天外的我，我回头一看，一梅师伯不知何时停下了脚步，冲着不远处的我招手，于是我连忙倒回头，跟着一梅师伯走进了一间并未锁门的院子，院子不大，站在院外就内很清楚地看清院内的布局，院口的木门有些陈旧失修，轻轻一推，立马发出难听的吱嘎声。 “谁呀”兴许是听到有人推门，一个苍老的声音从屋内响起起，有些有气无力的。 “老拐李，好不见了”一梅师伯露出了开心的笑容。 “梅姨？真的是许久未见了，我现在腿脚有些不方便就不出来迎你了，赶紧进来坐吧”听到一梅师伯轻快的嗓音，苍老的声音也露出一丝喜悦。 寻着声音，我们进到一间里屋，是间卧室，进屋的瞬间我便下意识地耸耸了鼻头，我晓得这样的动作很不礼貌，但是那股浓重的中药味实在熏得我有些不太舒服。房间的陈设看起来很新，但是由于长时间没人打扫，能看出在角落旮旯处都是有积灰的，房间靠窗的位置上摆着一张大床，床上半躺着一个一脸病容的男人，头发长而稀少，掺杂着一些白发，我估摸着这男人也就六十不到的样子，与他那极度苍老的身影多少有些不匹配的。 “这修心之道真是门玄学呀，这么多年过去了，梅姨非但没有变老，现在反而出现了少女形态，真真是有趣”男人支起了身子，把被子上的报看放到了一旁的床头柜上，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镜，饶有兴趣地看着眼前的一梅师伯，仿佛看见了什么极其新鲜的事物一般。 “说起容易，做起来还是有些吃力的，记得当初我也劝过你，可你呢，听过我的劝吗，你看你现在，就像是一个半截身子已经入土的老人家了，何必这般想不开呢？”一梅师伯找了根板凳，很是自在的坐了下去，然后转头看了我一眼道：“这是我与你师傅的一位故人，老拐李，你就叫李伯吧” “李伯好，我叫做余淮生，我是一梅师伯的小师侄”听说是师傅的故人，我便微微弯了腰表示尊重。 “他就是那位当年救下的那个孩子？和照片上不大一样，照片上还是个小胖子呢，现在长成了一个风度翩翩的少年郎啦”老拐李很是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然后冲着一梅师伯问道。 “你见过我照片？”我有些吃惊，因为在我印象里边，我唯一一次照相还是去年过年的时候，那时候师傅虽然已经生病了，但是精神状态还是很好的，早早就听说了镇上的富商从城里边请了一位摄影师，说是下来为家里人拍摄全家福的，由于多年以前富商家的小儿子生了场重病，是我师傅化解开来的，当时师傅并未收取任何报酬，所以这富商家便一直欠着我师傅一个人情。那次师傅听说来了一位城里有名的摄影师，便带着我去了富商家里提要求，虽然我能看出富商的妻子很是不情愿我和我师傅这样寒酸打扮的人这个时间点出现在她家里， 但是经不住自己老公是个有情有义的，又听到我师傅提的要求并不过分，想也没想便一口答应了下来，至此，我便有了人生中第一张证件照。 “肯定呀，小伙子，办理身份证是需要照片的”老拐李笑笑，露出满脸的褶子，语气也变得更加的柔和，他看我的眼光里透着淡淡的慈祥，指着床头柜说：“我腿脚不是太方便，照顾我的大妈也只是一早一晚来送个饭扶我上个厕所，所以，小伙子，你们的东西在床头在第二个抽屉里边儿，麻烦你帮我取一下吧” 我顺着手指的方向打开了床边一个立柜的第二层抽屉，里边空空荡荡的，一眼就看到了一个户口本和两张身份证，身份证长什么样子我大概是知道的，应该还是去年无忧无虑时的模样吧。由于我是孤儿，镇里边管得不是太严，所以我一直没有办过户口，也是不好意思说，二十来岁的人呢，第一次有了自己的身份证，终于不是个黑户了。我看着塑胶包裹着的照片，那个时候的我由于过得没心没肺的，虽是吃不到山珍海味，但是架不住吃得多，睡得饱，整个脸上全是满满的婴儿肥，后来师傅生了病，最后的三个月过得实在痛苦，我也跟着感同身受，瘦到了脱相，所以，现在的我和身份证上的我多少还是有个头二十斤的差距的。我拿起户口本认真看了看，在户口本里，一梅师伯改名为余一梅，而我，是户主，大她三岁的哥哥。 “这么多年了，找你办事就是稳妥，就是这收费是真的高，要是再便宜点就好了”一梅师伯也伸长脖子看了一下我手中的身份证和户口本，确认没有问题以后便从腰包中掏出一沓五十的人民币，舔着手指头数了数，把其中的一沓拈了出来，放在了老拐李的枕头边，老拐李看了一眼枕边的钞票，抓起后又认真地再次数了两遍，确认金额没有问题以后，便笑地揣进了棉服里袋。 “贵也是有贵的道理的，梅姨，你是有所不知，现在很多地方的户籍资料都已经上传到微机上去了，这两年兴许还能找到里边儿的熟人，能给你伪造一个身份，但是以后呢，以后怎么办，你多少还是要为自己做新的打算的呀，咳咳咳”老拐李抬头看着一梅师伯，言语之中带着一丝淡淡的担忧，也不知是不是一口气说了太多话，只见老拐李整个脸连着脖子突然一阵不健康的红晕，他捂着嘴巴咳嗽了半天，最后掏出一张有些皱巴的手绢擦了擦嘴上的唾沫。 “不是我高看你，认识你几十年了，虽然是爱赌了一点，但是这办事的本事可是不错的，就算是上传在微机里边去了，我相信你也一定有你的法子给我弄到和我长相相符的身份证的，这点小事，就别让我操心了呀”等老拐李的咳嗽平缓一点以后，一梅师伯才开口说了话。 “就算我有通天的本事，奈何岁月不饶人，我这个身体，哪里还等得到下个再下个十年来为你老人家服务呀，虽然，我是很希望十年后还能看见你，但是，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是有数的，怕是时日无所啦”老拐李挥挥手，面露一丝自嘲之色，接着似乎是勾起了他的回忆，整个人更加萎靡，再加上灰死色的面容，要是老拐李的胸膛还在上下浮动的话，我真的以为面前半躺着的是一个死人。 “李伯，其实其实我有个法子，要不”看着老拐李眼中满是一个濒临死亡的老人对这世间诸多的不舍，我动了恻隐之心，在没和一梅师伯商量的情况下，就想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想着已经是这样的一个现状了，那么干脆死马当做活马医，万一能成人之美也是一桩好事。 “时间也不早了，老拐李，你身体也很是不好，需要休息，我这就准备带着我的小师侄去趟我们小区的派出所，希望能赶在午饭前尽快地把这户给落了下去，免得横生一些枝节”一梅师伯突然站了起身，动作幅度很大，带动着身后的独凳哐嘡一声倒在了地上，她边转身去扶板凳，边往外走，打断了我已经到嘴边的话。 从老拐李的小院出来，一梅师伯仍旧是走得很快，我在后边紧赶慢赶，终于在下个路口追上了一梅师伯，抱着满肚子的疑问，开口就询问道：“师伯，你刚才为何要打断我的说话？” “我要不是打断你，我就不知道你会说出什么样的荒唐话来！” “但是我能感觉，一梅师伯你是真心地把这李伯当做朋友的，那么既然当做朋友，出手相劝一番又有何难呢，你看他干枯的嘴唇上已经显现出竖纹，你难道不知道他会有如何的下场吗？” “那又如何？”不足我肩膀高的一梅师伯斜眼看着我，放慢了脚步，眼里有些不屑，但更多的是不理解，还有那种连解释都不想同我解释的轻视眼神。 “那就对了，你也能看见，这就说明我的分析得八九不离十呀，那么，你也应该知道出现这样的纹路只能说明一件事，就是这人大限已到，时日无多，而且大多死相难看并伴有心结” “天道自由法则，既然你也知道大限已到，那你为何还要多嘴？” “但是，特别情况特别分析呀，这李伯眉心宽平，是该享子孙之福的人，我进门后注意到他家客厅的电视柜上摆着个相框，里面是一家四口的照片，如果这李伯能陪伴在自己的子孙身旁，兴许还能再享几年膝下之欢，岂不是一桩美事？” “小师侄，老娘告诉你，很多事情你不清楚就不要滥用你的情感去分析，妄想横插一脚，到时候反噬在你身上，怕是会影响你的道心的！”师伯直接停下脚步，转身面向我，指着我的鼻尖，说话的语气很重，看起来是很不高兴我的这个提议：“在做事方面，我承认，这老拐李是个人才，但是他年轻的时候喜欢酗酒，喝了酒就会打老婆吼儿子，他儿子长大成人后便在省城中结了婚立了家，他老婆也是不愿再守着这样的男人过日子，带着家里剩下的家当投奔了儿子，前两年偶尔还会回来看一眼，现在，直接管都不管了，本来是个其乐融融的家庭，就因为老拐李酗酒这毛病，害惨了自己的婆娘，也让儿子渡过了一个悲惨的童年，现在病了，没人侍候，也是当初种下的因，现在是自食恶果而已，这是天机，这是命，得认！公平着呢” “可是，这不人都有犯错的时候吗，再错也罪不至死吧，而且我也没有妄想过要去窥探天机，当年的天法道人最后都深陷尘世无法自拔，更何况是我这样不成才的徒子徒孙”虽不知我师父是刻意隐瞒还是真的同我一般能力浅薄，看相转运的本事时灵时不灵，但是架不住我师傅善良呀，但凡遇见能管的能帮的师傅是绝不会袖手旁观的，而从小跟着他老人家长大的我，深受师傅性格的影响，有些道义精神在里面，此时，我虽是很怕一梅师伯，也不愿同她顶嘴，但是想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个宗旨，看着眼前横眉竖目的一梅师伯，我仍是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师伯，命是死的运却是活的，如果真的能因为我们的一两句话就让你的朋友安享短暂的晚年，了却心愿，有何不可？” “我修的是心，走的是天道，即使多年好友，我也不可能去干预别人的选择，一切自有天意”一梅师伯执拗不过我，便不愿再与我就这件事上掰扯，转身继续向前走去。 “师伯，你这哪里是修的心，你这怕是修的狠心吧？”我小跑跟上，在后边儿压低声音反驳着，语气里难掩对一梅师伯过于绝情的抱怨。 “人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已入红尘便不能自拔，我有我的想法，你师傅有你师傅的选择，天下这么多人，难道你都要管？我最后一次警告你，莫要再在这件事情上与我辩论，老娘吃的盐巴比你个崽子吃的饭都要多，现在的你，还没有资格来对老娘的决定评头论足。现在，就问你要不要跟我去派出所，你要是不去，也别怪老娘狠心”一梅师伯再次停顿步伐，这次应该很生气了，头也没回，冷冷的说道。 “去，当然要去，我不管了就是，再说以我的能力，没有你的帮助，我也管不了”听着一梅师伯警告我的话，我瞬间就怂了，想着几十年的老友她自己都不愿伸手帮一把，更何况我这搭着半边关系的师侄呢，或许，一梅师伯这样做真的有我现在还无法想明白的道理吧。 往早上来的路大致又回走了一二十分钟的样子，就来到了花园小区所属的派出所花园派出所大门口，可能是生在繁华的老市区里，花园派出所的派头也很足，足足四五米的大门头，老远就能一眼望见。一梅师伯顺着楼梯走进了一楼的办事大厅，大厅虽是空空荡荡但也挺气派，左手边有三个办事卡位，也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情况，只有最里边的办事卡位后面坐着一个中年男人，男人五官方正，浓眉大眼，一身正气，一看就是个从事警察工作的好料，一梅师伯见状，收起了刚才和我呆在一起的老练模样，立马化身花季少女，蹦跶着走到了那个中年男人的面前。 “警察叔叔，你好，我是和我哥哥过来落户的”一阵甜美的少女音从一梅师伯的嘴里发出，鸡皮疙瘩顺着我的手臂向上蔓延开来，师伯不愧是我师伯，变换起来真的是让我有些不太能适应。 “落户？你们的大人呢？没来？”男人本来低头认真写着什么，听到一梅师伯的声音后，抬起头来上下打量了一番面容都很稚嫩的我俩，眉头稍微皱了一下。 “我家就剩我和哥哥了，父母早几年都因疾病去世，所以只有我和哥哥两个人来办理，没有大人了”一梅师伯压低了声音，要是不去看她那张脸，听起来是有些可怜的。 “这样呀，那先坐吧，把户口本和身份证给我，我帮你们记录一下，要是后面审核没有问题，就可以在这边落户，嗯，同时你们也可以在附近的学校读书”听到一梅师伯的回答，中年男人这才放下了手中的笔，又一次认真地打量了一下我和一梅师伯后才缓慢开口，但是我能听出，语气已经变得比之前和善许多。 “这里是户口本，这里是我和妹妹的身份证”我赶紧从荷包中掏出了老拐李给我们的东西，放在了桌子上，虽然已经知道了对外身份的转变，但是第一次在外人面前喊出妹妹两个字，不知怎地，我心里还是有些心虚，仿佛眼前这个男人坚定的目光是能洞察一切的一般。 “你们现在移居到哪里了？”中年男人一边记录着户口本上的内容，一边问到。 “花园小区b栋101，是父母生前留下的房子”一梅师伯在桌子下面踢了我一脚，兴许是觉得老是让一个十来岁的孩子去回答，这样不符合常理的举动一定会引起警察的怀疑，于是被踢得生疼的我连忙答道。 “我看你们祖籍是通河的，和我是老乡呢，那地方山清水秀的，你们两个人，怎么想着搬来城里的？” “我们在那边已经没有亲戚了，我也到该找工作的年纪了，想着城市大一点机会多一点，对我的工作和妹妹的成长总比呆通河强吧”我边答变想，这老拐李还是会安排背景，敢情我们两兄妹就是个孤儿，亲戚已经全部死光了，那么就算他们有什么疑虑也是死无对证的。 “这样呀”中年男人也许是真的觉得我和一梅师伯这身世多少有些可怜过了头，他清了清嗓子：“后面会有户籍办的片警上门给你们做些辅助，你们要是有什么困难就给他们说，他们能帮的就一定会尽力去做的，放心吧” “谢谢警察叔叔，给你们添麻烦了”一梅师伯这小嘴，一口一个警察叔叔，别提多亲热了。 “不用谢，为人民服务也是我们警察的义务，我这边已经登记好了，这个你们收好，到时候会有人联系你们的”中年男人挤出一个微笑，可能多少有一些做贼心虚的成分在里边，看着中年男人眼睛里的正义感，我埋着头连忙把递还回来的户口本和身份证收好，逮着一梅师伯就想往外溜。 “等等，小伙子”正当我脚底抹油已经走到大门口时，中年男人中气十足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 “还有什么事吗？警察同志”我转过身，看着坐在角落里那个看起来很是威严的中年警察，有些不自在地笑道。 “也没什么事，你和你妹妹独自居住在这边，人生地不熟的，你要照顾好她，晚上没事少出门” “好”我话还没说完，就感觉自己的肩膀被狠狠地撞了一下，整个人有些重心不稳，一个踉跄，差点摔在了派出所的水泥地上，正当我心中一阵骂咧是哪个小崽子走路不长眼睛时，只见一个身材偏胖穿着华丽毛绒大衣的女人有些吃力地扶着一个身材消瘦一脸病容的男人夺门而入，胖女人环视了一下大厅，见整个大厅只有刚才为我们做落户的警察一人，便扶着身旁的男人快速地走了过去，男子从我身边经过的时，风里带着一股难闻的尿骚味，再看他那比眼睛还大的黑色眼圈，手上全是长期打吊针落下的针眼印子，我心想，这人怕是病得不清，没必要同他计较，兴许是遇到什么急事了。 “警察同志，我要来报案，我闺女失踪了”男子一巴掌重重拍在刚才放户口本的桌子上，语气很是焦急，说话虽是有些中气不足但是派头却是还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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