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广会城，湖广承宣布政使司。</p>
大雨倾泻不止，雷霆炸响在整个武昌府的上空。</p>
可惜，这场大雨浇不灭那场大火的影响，只加剧了所有身在局中之人烦躁的情绪。</p>
湖广三司之一，也是最高行政机构——布政使司中，此时更是充斥着烦躁的情绪。</p>
布政使陈瑞本是端坐在公堂上发号施令，此时忍不住长身而起。</p>
一声怒喝，几乎有声嘶力竭的意味：“我让你带的人呢！？”</p>
“是不是要告诉我，临湘县令也畏罪自杀了！？”</p>
刚上任两个月的湖广右参议冯时雨，面对斥责，也是按捺不住情绪。</p>
他似乎要将这些时日的憋闷都发泄出来，怒道：“你找我有什么用！你是部堂还我是部堂！？”</p>
“整个湖广，就我们布政使司得到消息最晚！”</p>
“如今整个湖广都在自救，咱们派人去的时候，吃屎都赶不上热乎！”</p>
“别说临湘县令，整个临湘县衙，但凡有个喘气的，当天全被锦衣卫千户所带走了！”</p>
“锦衣卫千户所摆明了不信任外人，如今不让任何人接近，赵贤亲自去都被赶了出来，我算个毛！”</p>
参议是正四品官身，与布政使的上下级关系，并没有那么绝对。</p>
再加上都是地方流官，哪怕吵起来都是常有的事。</p>
陈瑞实在按捺不住胸中惶恐的情绪，站起身来在公堂中走来走去。</p>
被回以颜色也根本不在乎，只追问道：“洞庭守备丘侨跟巡江指挥陈晓，这两个畜生呢！？”</p>
旁的不说，这两人无论如何都是首当其冲。</p>
那可是上千矿贼！</p>
这般招摇过街，攻打县衙，竟然浑然不知？</p>
这说法，别说中枢，衙门外卖烧饼的糙汉都不信！</p>
冯时雨吹鼻子瞪眼，也不耽搁正事，只有些焦躁地答道：“巡江指挥陈晓被巡抚赵贤看起来了，洞庭守备丘侨在总兵安远候柳震手上。”</p>
“别想了，他们信不过咱们的。”</p>
“莫说把人带走，我提出审问一番，他们都如临大敌。”</p>
“以至于临湘县的事，只有咱们布政司两眼一抹黑！”</p>
出了事之后，可以说人人自危。</p>
从巡抚、总兵，到锦衣卫千户所、布政司、按察司，乃至都指挥使，所有管部高官，没有一个人能置身事外。</p>
布政使司是最高行政机构不假，但同级的分管刑狱的按察司，跟分管军事的都指挥司且不说。</p>
锦衣卫则直接代表皇权，巡抚衙门更是在三司之上的钦差衙门。</p>
同时，这些人全都有这个能量与嫌疑，各属衙门纷纷划清界限，争相保护人证物证，各自查办。</p>
别的衙门，都是有兵有卫，消息也灵通，如今正是把布政司甩在了后面，让自家人一无所知。</p>
陈瑞越听越是烦躁。</p>
猛然拿起手边的惊堂木胡乱往桌上砸！</p>
啪！</p>
啪！</p>
啪！</p>
嘴上咒骂个不停：“一群虫豸！不足与谋，不足与谋！这个时候了，还在以邻为壑！”</p>
“不等着钦差来之前把事情查清楚，非要等中枢来人后，做个顶罪羊吗！”</p>
中枢来人是肯定的了。</p>
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布政使都罹难了，已经捅破天了！</p>
现在不查清楚，等钦差来人，这些个子高的，都得拉出去做顶罪羊，立威泄愤！</p>
冯时雨也恨声附和道：“都是些蠢货！”</p>
“这事不是地头蛇做的，难道还能是咱们这群流官！？”</p>
“我上任才两个月，也能怀疑到我头上，简直是脑子被驴踢了！”</p>
话虽如此，但这只是陷入被动的无能狂怒罢了。</p>
要是布政司率先保护住了人证物证，也是要防着外人的。</p>
没办法，太疯狂了！</p>
火烧钦差！</p>
这种事情，要是中枢发狠，搞瓜蔓牵连，不知道要死多少人！</p>
只有在钦差来之前，手上有足够的证据调查，才有希望给自己摘干净。</p>
陈瑞正发泄着，突然一顿。</p>
转头看向冯时雨，急道：“汤部堂跟张给事中住所的书稿里，说的那几处私开矿产的矿山，是有哪些来着？”</p>
布政使虽然人证没捞到，但临水楼台，汤宾和张楚城留下的书稿一类，以及此前查案的遗留，却是跑不掉。</p>
冯时雨只回忆了一瞬，脱口而出：“多了去了，不过在武昌府的就有白雉山和围炉山等。”</p>
陈瑞看了一眼堂外的瓢泼大雨。</p>
转身吩咐一旁的经历：“去，备马车、蓑衣！去大治县，咱们顺着路子趟过去！”</p>
说罢，他转身就回内堂，更换衣物去了。</p>
冯时雨立刻会意，也要去准备。</p>
忽然想起什么，他抬起头，叫住了要下去的经历，吩咐道：“记得把衙兵都叫上，赏银不会少！”</p>
覆辙在前，不敢大意。</p>
……</p>
轰隆！</p>
一道闪电划破天穹。</p>
除了闷响的雷声之外，也将巡抚衙门的大堂照得透亮，也将巡抚赵贤的神情，映衬地惨白。</p>
赵贤神色愕然，顾不得失礼，骇然道：“安远侯是说，那道令，是从巡抚衙门发出去的！？”</p>
“可我不曾……”</p>
安远侯是湖广总兵，也是湖广各军实际的统帅。</p>
尤其超品之身挂将军印的柳震，更是跟巡抚平起平坐。</p>
柳震抬手止住了赵贤的话，只沉声道：“别的我不论，这道令，就是你巡抚衙门下出去的！”</p>
说罢，他从怀中拿出一道带着印戳的巡抚手令。</p>
只略微在赵贤面前展示了一番，立刻又收入怀中。</p>
赵贤霍然起身：“不是我，安远侯不要胡乱攀咬！”</p>
安远侯柳震面色不改，肃然道：“我自然信得过赵部堂，不过这人，需得给我！”</p>
柳震毕竟是勋贵，超品在身，真要自恃身份，也不会落于下风。</p>
如今出了这么大的事，当然得各显神通，撇清干系。</p>
眼下的这些什么巡抚、布政使，能不能再坐满一个月还不好说。</p>
礼数、客套，这时候都没那么重要了。</p>
赵贤恢复了平静，冷冷道：“人是不会给安远候的，此事究竟要牵扯到哪些人，还不好说，本官现在谁都信不过。”</p>
汤宾与张楚城此次省内巡政，是带了衙卫以及武昌卫近二百人的。</p>
二百精锐护身，别说一千匪盗，就算是面对一千精锐，巷战也多半能突围，根本不可能被堵在县衙出不来。</p>
但事情巧就巧在这里。</p>
事发前日，牛角尖盗劫客船，掳掠百姓，害人无数。</p>
随后派遣水兵围剿，却寡不敌众，伤亡近百。</p>
恰在此时，汤宾正好途径，正在围剿水贼的兵备佥事戢汝止，便将汤宾的近卫抽调了大半。</p>
什么叫一环扣一环！ 这就是一环扣一环！精妙到这个地步，根本不可能让人相信是意外！</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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