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钧连忙将人扶起，宽慰道：“朕不能无视国法，姑息国丈，是朕本事不够，怎么还能让国舅请罪。”</p>
李彩云终于也意识到什么，连忙跪下，一同请罪。</p>
李太后脸色一冷，看了看一脸诚挚的儿子，又看了完全状况外的父亲。</p>
没好气朝皇帝道：“别拐弯抹角了，阿父这资质，就得直接呵斥才行！说罢，究竟犯了什么事？”</p>
李伟这才猛然回过神，原来是皇帝在问罪！</p>
他连忙下拜。</p>
朱翊钧一把扶住了他，恳切道：“娘亲，今日咱们一家人吃饭，不必这样的。”</p>
“也不是什么大事。”</p>
“当初高拱暗害了冯保，孩儿想着冯大伴没有子嗣，不如将府上财资充公，为他办个葬礼。”</p>
“结果，让顺天府孙一正抄家，二十万两，就报了二万两上来，其余的，都被分了个干干净净。”</p>
“锦衣卫说，孙一正丧心病狂，故意给国丈送了不少，想拖国丈下水。”</p>
他神色温和地说完始末，将几位家人一一扶起。</p>
眼见李太后就要呵斥李伟，他连忙打圆场道：“娘亲，也不必对国丈太严苛了。”</p>
“孩儿早先便想到了，国丈府上没有生财之道，早晚要受到外朝蛊惑。”</p>
“如今说起这事，当真不是问罪国丈，实在是发自肺腑，想保全国丈啊。”</p>
“娘亲，你是不知道，那海瑞胆大包天，听闻，竟然将世庙骂得流鼻血！就怕他盯上国丈，效仿包拯啊！”</p>
李伟扑通一下再度跪倒在地：“陛下，太后，孙一正就给我送了八千两银子！”</p>
“我马上退还！马上退还！”</p>
朱翊钧仿佛没看见，随手拨了拨朱尧媖的鼻子——这小姑娘，长得当真讨喜。</p>
李太后面色铁青：“去！马上去给我退了！”</p>
对于李太后的反应，朱翊钧早有预料。</p>
历史上李伟跟着张四维做生意，被张居正捅破，李伟也是这样赶着进宫，挨了自家女儿一通训斥。</p>
李伟被训，就要起身离去，一顿午膳也不敢留。</p>
朱翊钧连忙拉住他，向李太后求情：“娘亲，这只是小事，不要伤了和气。”</p>
“况且，这只是治标，若是娘亲要让国丈，过海瑞那等日子，孩儿也于心不忍。”</p>
他将李伟留了下来，亲切道：“国丈不急，回去再退还，咱们先用膳，还要说说海运的事呢。”</p>
李太后顺坡下驴，嗯了一声，算是揭过了这事。</p>
毕竟是阿父，好容易进宫一趟，也不想不欢而散。</p>
她看了一眼李进，吩咐道：“上午膳吧。”</p>
朱翊钧插话道：“娘亲，让李大伴也一块用膳吧，算是家宴。”</p>
李太后迟疑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p>
李进一时手足无措。</p>
还是李诚铭将他拉着入了席，才浑身不自在地坐了下来。</p>
众人先后坐下，李彩云默默低下头，不敢去看皇帝——她这才明白，为何夫家这么形容皇帝！果然是面红心黑！</p>
朱翊钧坐下后，看向李诚铭：“向直还没有官身吧？”</p>
向直是李诚铭的字，突然被点到，连忙回话：“陛下，学生荫了个国子监监生。”</p>
朱翊钧哦了一声。</p>
看向李伟：“国丈，这样，孙一正的钱，你也别退还了，面上不好看。”</p>
“就让向直把钱，送去新学府，给山长马自强说，是国丈仁义捐赠，借此去新学府讨个职来。”</p>
“新学府往后也要开列官阶，说不得向直有天份。”</p>
不等李伟答话，李诚铭当即起身谢恩。</p>
朱翊钧有些喜欢上这个有些机灵的表兄了。</p>
他又朝李伟问道：“国丈，海运的事，有什么眉目了？”</p>
国舅李文全小心拱手，示意这事他在负责。</p>
朱翊钧朝他看去，颔首示意他发言。</p>
李文全斟酌话语，有些局促回道：“陛下，六月时，臣查了不少案卷，也问了不少有交情的漕商。”</p>
“这才得知，海运，没有牙兵是行不通的，这才找了平江伯府上搭伙。”</p>
这时候李彩云微微欠身，示意就是她的夫家。</p>
朱翊钧自然知道，不然也不会让勋贵出马了。</p>
海面上倭寇什么成分不清楚，但要是这种生面孔商会，必然是要遇到的。</p>
没有兵丁，必然要被吃干抹净。</p>
他点了点头，示意李文全继续说。</p>
李文全又指着李诚铭：“随后，便派了犬子，会同平江伯府上，一同前往广州港、福建月港、浙江宁波港等处细细研查。”</p>
“靠着平江伯府上的关系，在南直隶、广东布政司，并购了几家破落的海商。”</p>
这就是外戚的短板了，骤然得势，差点底蕴，也只能依靠老牌勋贵。</p>
李文全简短地说了一下当地见闻，海商运行的情况，以及掌柜们的筹算等等。</p>
而后迟疑了一下，想了想还是实话说道：“陛下，海运赚钱归赚钱。”</p>
“但……海运地方，走私严重，排斥外人，勾连豪强，还有市舶提举司暗中支持，我等恐怕不好挤进去。”</p>
强龙难压地头蛇，就是这个道理。</p>
朱翊钧点了点头，他自然是有所预料的。</p>
开海这件事，阻力不比动南直隶小。</p>
浙江广东福建这些地方，就靠着这个吃饭呢。</p>
当初世宗皇帝想在这上面动动土，结果可是打了个好样。</p>
朱纨作为世宗的核心班底之一，世宗托付他提督浙江、福建海防军务，抵御倭寇，允他“便宜行事”。</p>
其人讨伐温、盘、南麂诸贼，先后获宁波双屿大捷、平处州矿乱、得福建诏安大捷。</p>
而后……就是铺天盖地的弹劾。</p>
至于弹劾的理由也很简单。</p>
此人一到地方，不止倭寇、什么海商、海贼、豪强，全部犁了一遍。</p>
所谓目无王法，擅自杀戮是也。</p>
至于杀的人，到底是倭寇，还是百姓，或者是外表倭寇的百姓，就说不清楚了。</p>
朱纨在被弹劾后说——我又意气自负，不愿对簿公堂。纵使皇帝不想杀我，福建、浙江人一定会杀我。我死，自己解决，不须他人。</p>
亲写墓志，作绝命词，饮药而死。</p>
朱纨有一句话，至今流传在东南百姓口中——除去外国的强盗易，除去大明的强盗难，除去濒海的强盗易，除去朝中的衣冠强盗难。</p>
正是因为不想再来一个朱纨，朱翊钧才不得不把勋贵们放出去开海。</p>
朱翊钧没有回李全文这话，反而看向李伟：“听闻国丈跟张四维关系不错？”</p>
“不妨问问张四维有没有兴趣合资？”</p>
李伟经历过方才的一遭，已然有些手足无措，求助地看向儿子。</p>
李文全立马心领神会。</p>
想了想，却摇头道：“陛下，晋商多经营边军茶、马、矿，不太会插手海运。”</p>
朱翊钧点了点头，解释道：“朕知道，朕的意思是，不妨组个大点的局，国舅可以再拉拉别的勋贵入伙。”</p>
“就像大长公主一家，许从诚一家，英国公、荣国公也可以问问嘛。”</p>
“礼部尚书张四维，不妨多给些干股，坐地分银就是。”</p>
“他若是有意，就考虑下，上奏复福建市舶司，以及……让兵部，复了俞大猷右都督的职，镇守福建。”</p>
他看向李文全，眼神真挚恳切，直让这位国舅下意识打了个寒颤。</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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