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钧穿戴好后,挥退了宫女,在房间内踱步思忖。 张宏不敢打扰,静静候着。</p>
过了好一会,朱翊钧才转头看向张宏,开口道:“张大伴,我记得管辖东宫侍卫的,就是成国公的弟弟吧,叫什么来着?”</p>
张宏恭身答道:“主子,兄长忠,弟弟孝,成国公这位弟弟,叫做朱希孝,官居掌锦衣卫事都督,去年八月被先帝点来总管东宫侍卫的。”</p>
朱翊钧啧了一声:“好名字,二人感情如何?”</p>
张宏想了想,回答:“朱希孝这差遣,就是以兄荫得官,成国公自家几个儿子都没排上号。”</p>
朱翊钧了然,能袭爵的,也就嫡子一人,其余儿子要是没荫官,也过不了什么好日子,这荫官的机会可不多。</p>
由此看来,成国公对这个弟弟,确实很好。</p>
他想了想,竖起两根手指:“两件事。”</p>
张宏连忙低下身恭听。</p>
朱翊钧缓缓道:“其一,你针工局的事,不要纠缠,断尾求生。”</p>
“你写份奏本给我,自陈罪过,我代转给母妃。”</p>
“等上一日,再找个信得过的,去弹劾你在针工局的事。”</p>
张宏恍然大悟。</p>
心服口服拜下:“主子圣心颖悟,奴婢拜服。”</p>
他干儿子被东厂带走,罪过不大,但私下要吃多少苦头就不好说了,他就是为这事心急如焚。</p>
但一旦走正经路子弹劾,这事就不是东厂可以擅专了,多几双眼睛看着,办事就得讲规矩了。</p>
再加上他认罪认罚,这事都不需要审,就能把案结了。</p>
干儿子们丢官罢职免不了,至少人保下来了。</p>
等风头过去了,起复这种事,水到渠成罢了。</p>
朱翊钧又宽慰了两句:“放心,我母妃是个性子软的,伸上去的脸,她向来不忍心打太狠。”</p>
“你干儿子的职司,先吐出来,明里就算了,暗地里赏点什么,你的苦劳,日后我自有计较。”</p>
下面的人挨打了,不能熟视无睹,不然人心就散了,适度的安抚跟承诺必不可缺,朱翊钧珍视着每一分自己能掌握的力量。</p>
但话虽如此。</p>
这是他以穿越前的行为习惯,待人做事。</p>
穿越时日尚短,他对自己君主的身份,还只有一个粗浅的感受。</p>
他哪里知道,张宏纵然有攀附的成分在,可数千年的共识之下,君主大位在其眼中,又是何等高不可攀。</p>
简单一句安抚承诺,却是张宏做梦都不敢想的事。</p>
张宏五内翻腾,鼻子一酸,险些失态。</p>
好歹是忍住了,张宏低下头道:“区区贱身,哪里敢劳主子费心。”</p>
朱翊钧没察觉到这为心腹太监的情绪变化,只当他例行客套话。</p>
他接着道:“第二件事。”</p>
张宏凝神听着,却见皇太子突然顿住。</p>
正当他疑惑。</p>
就见朱翊钧话锋一转:“张大伴,本宫以往在宫人口中,应该是个顽劣不堪,天资不高的少君吧?”</p>
张宏忙请罪:“主子……”</p>
朱翊钧打断了他,逼问道:“是也不是?”</p>
张宏知道这位皇太子韬光养晦,胸中暗藏沟壑,可此时却明知故问,让他一时不敢答话。</p>
沉默就是最好的回答。</p>
朱翊钧却满意地点了点头:“你们看的不错。”</p>
“本宫以前确实不谙世事,性情顽劣。一心扑在享乐之上,对经典、政事都毫无兴趣,甚至视日讲如毒蛇,畏百官如虎狼。”</p>
张宏愕然看来:“啊……?”</p>
朱翊钧继续道:“但此前,本宫梦中见得大行皇帝,对我耳提面命,托付天下,使我幡然醒悟。”</p>
“所谓浪子回头金不换,本宫这才奋发作为,以图改往修来,不辜负大行皇帝的期望。”</p>
张宏疑惑更甚,不明白皇太子说这些干嘛?</p>
朱翊钧缓缓收敛了神色,语气淡淡:“按我方才说的,作为大致方向,编几个故事。”</p>
“要掺杂神神鬼鬼,譬如先帝显灵,本宫觉醒天星本命之类。”</p>
“本宫前后行为举止差别要大,此前越是不堪越好,任你杜撰,赦你无罪。”</p>
“另外,要下里巴人,哪怕目不识丁也能听懂,喜闻乐见。”</p>
“还要朗朗上口,附首民谣最好,或者有趣的语句,譬如‘你见过半夜三更的四书五经吗?’之类的。”</p>
朱翊钧看了一眼陷入深思的张宏,问道:“记下了吗?”</p>
张宏连忙道:“记下了。”</p>
朱翊钧附到张宏耳边,轻声道:“你亲自去找成国公的弟弟,让他把你编好的故事转告给成国公。”</p>
张宏一惊:“主子,还请明示。”</p>
朱翊钧解下腰间一块玉佩,这是他加冠时,先帝所赐,成国公在冠礼上亲手为他佩上的。</p>
他交给张宏,说道:“带句话给成国公,就说,成国公乃皇室肝胆,锦衣卫乃天子耳目。”</p>
“国公忍心本宫肝胆俱裂,耳聋眼瞎乎?”</p>
没有多余的言语,这样就够了。</p>
朱希忠既然是老狐狸,他就会明白自己的意思。</p>
揽权,最快的途径的是什么?</p>
当然是政绩!</p>
上可使李氏信任,下可得人心膺服。</p>
但是如今手上空空如也,一件事也无,怎么出政绩?</p>
那就虚空造牌!</p>
所谓众口铄金,政绩有没有不重要,别人觉得你有,才重要。</p>
而他如今要做的,就是如此。</p>
亲政的基础是什么?是聪明首出,有治政之能。</p>
没法体现?那就编故事吹!</p>
只要皇城内外,都传颂着他这位新君,幡然醒悟,修习养德。</p>
只要李氏耳中,不断听到命妇们有夸赞新君的八卦。</p>
只要士林朝臣,都在好奇新君是否如传说一般,法度俨然,想一探究竟。</p>
这不是绩,还有什么是绩?</p>
而这,自然需要遍布朝野的锦衣卫,在市井酒家,将他的寓言小故事口耳相传了。</p>
所以,这位锦衣卫指挥使,成国公朱希忠,就是他绕不开的人物。</p>
这是他对朱希忠的试探,逼着他交投名状,成国公一脉享国朝殊荣,该输诚尽忠的时候也别想跑。</p>
皇室的恩荣早在暗中标注好了价格。</p>
做到这个程度,仅仅是敲敲边鼓罢了,没有涉及具体权柄,不虞各方反应太激烈,同时也是让朱希忠先易后难——投资可以慢慢追加,至少心里面就没门槛了。</p>
朱翊钧并不担心朱希忠会把自己卖了,这位成国公再蠢都不会这样做。</p>
勋贵跟文臣不同,历来都只能依附于皇室。</p>
文臣哪怕罢官撤职,也是一方名士,归乡讲学,都能弄个东林党出来影响朝政。</p>
更别提王世贞那种士林魁首,致仕后也是一方巨擘。</p>
但勋贵不一样,不能科考没个出身,六部九卿,封疆大吏这些实权之位,统统与之无缘。</p>
靠着天子的宠信与赏赐,才能有些体面。</p>
离了皇权站台,就是条野狗,谁都能踢上一脚。</p>
蠢笨之辈是多了些,忠诚却没得挑剔。</p>
大明朝还没出过背刺皇室的勋贵。</p>
朱希忠就算是个胆小如鼠之辈,害怕卷入如今这个漩涡,最多也只能袖手旁观。</p>
至于会不会支持自己,那就得看他眼光准不准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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