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别人说，他能当做是色厉内荏，但从高拱口中说出来，他不敢不信。 张四维伸出手，从高拱手里接过信，迟疑道：“元辅，入阁之事，杨尚书知道吗……”</p>
别看张四维只是吏部侍郎，但封疆大吏王崇古是他舅舅，党魁杨博是他表兄的岳丈，他本身更是晋商背后的大掌柜。</p>
可以说，这位就是晋党的太子爷。</p>
下一代晋党魁首，非他莫属。</p>
身份地位举足轻重，不是区区官职可以道明。</p>
此时高拱拿出内阁的条件，换取王崇古对宣大放手，他自然要站在晋党的立场上，确认一二。</p>
毕竟杨博还是晋党的党魁，王崇古的顶头上司。</p>
若是当真如高拱所言，他怕杨博心生嫌隙，跟他舅舅起内讧就不妙了。</p>
高拱并未正面回答，只是道：“你只管带话便是。”</p>
他言尽于此，自己已经跟杨博通过气了，但张四维不配让他解释。</p>
张四维图穷匕见，开口道：“元辅……我晋党不比其他，或许，能否再给杨尚书许个名额？”</p>
“到时候咱们能多出些力……”</p>
他们堂堂晋党，要钱有晋商，要权有杨博，要兵有王崇古，这等实力，难道不比南直隶，湖广，浙江地方这些货色更值得争取？</p>
不讨价还价一番，才是说不过去。</p>
高拱懒得答话，晋党以为他高拱是什么人？他会出于自身志向而退让些许，却不会被任何人胁迫！</p>
若非实相权之事，千难万难，需要诸多文臣勠力同心，他未必会容张四维这在里聒噪。</p>
不错，实相才是他高拱的图谋！</p>
如今的内阁，与历朝的三省制不同。</p>
内阁看似是宰相官署，其实不过是天子私署，阁臣实际上的官职，是殿阁大学士，五品而已，只为天子参谋之用。</p>
设立以来，就没有宰相的名实。</p>
只在各位辅臣一代代揽权之后，继夏言、严嵩等人，一直到了高拱这里，才逐渐有了宰辅之实。</p>
但即便如此，天子私署，五品官阶，其位份官制，仍然是先天不足，可以因人而成，却不是常例制度。</p>
除非——实相权，真正在礼制上，将内阁提到宰相的地位上！</p>
而这就需要提高内阁官衔品阶，还需要将司礼监的一票否决权夺过来，更需要文臣士林鼎力相助！</p>
若非如此，他何必容忍晋党、浙党之流，乃至一再示好南直隶。</p>
若非如此，他何必在吏部尚书之位上，盘桓不去。</p>
若非如此，他何必两度举荐掌印之人，以至于如今又针对冯保？外人还只当他心眼小爱记仇，当真是看轻他高肃卿了。</p>
想到这里，高拱更不耐烦张四维这个，以小人之心揣度他的货色了。</p>
他拂袖一指：“从侧门出去。”</p>
高拱积威日久，张四维不敢再多说，连忙止住话头。</p>
但他却没有离开，反而又提起另外一事：“元辅，弹劾冯保的奏疏，我用太监陈洪的路子给您送进去了。”</p>
“不过……冯保深受李氏信重，一些贪腐，隔绝内外之词，恐怕没什么用吧？”</p>
现在晋党是在高拱身上下注了，投资这种事，他自然要好生过问一番，否则出了纰漏就晚了。</p>
高拱瞥了张四维一眼，嘲弄一声。</p>
他捻着胡须，脸上显得有些得意，开口说道：“本阁昨日受了气，要是没动作，岂不更会让他起警惕之心？”</p>
“这不过障眼法罢了，且让他先得意几日，本阁的真正的手段，还未使出来呢。”</p>
他从桌案下，拿出一份奏疏《新政所急五事》。</p>
张四维刚看到封皮几个字，高拱便又收了回去。</p>
他连忙问道：“元辅这是……”</p>
高拱没有正面回答：“届时你就知道了。”</p>
“本阁不出手则已，出手就要将司礼监按死！合我内阁、六部九卿、言官士林、及各地方督抚之声势，李氏也挡不住！”</p>
张四维不敢深究，连忙阿谀道：“元辅胸怀山川，渊图远算，是我多虑了，我晋党定做元辅附骥之尾。”</p>
高拱淡淡得看了张四维一眼。</p>
心中盘算着内阁实相权之后，如何打烂拆散这些晋党浙党，面上却告诫道：“好了，回去多跟杨博学学，别整天琢磨你那些蝇营狗苟。”</p>
张四维再度被赶，无奈行了一礼，准备退出去。</p>
刚退了一步，他似乎想起什么，又顿住了。</p>
突然开口道：“元辅，张居正明哲保身，高仪首鼠两端，恐怕都不能托付大事。”</p>
“今晨，我看到皇太子对高仪孺慕非常，二人关系似乎非同一般，高仪未必会赞同元辅虚君实相之事。”</p>
别看高拱如今大权在握，其实每一名阁臣都不容小觑。</p>
若是真给高仪打出尊主上威福的保皇党旗帜，只怕麻烦不小。</p>
高拱却不以为意。</p>
他为了成事，才将内阁之位，许给晋党跟南直隶这些结党营私的白眼狼，也就是团结各方罢了。</p>
等内阁从他手里交出去的时候，必然是已将这些结党之徒都淘撤干净，留下个能者上劣者下、能治国理政的中枢相府。</p>
真的做事，还是得依靠高仪、张居正这些心怀公事的循吏。</p>
现在营私之辈还说起高仪张居正不可靠了，真是到倒反天罡。</p>
他摆了摆手，随意说道：“既为文臣，焉有不赞成此事的道理？”</p>
“再者，子象白圭二人，万事以我马首是瞻。”</p>
“虽然我还未跟他们交底，但……”</p>
张四维壮起胆子，突然打断了高拱：“元辅，三思。”</p>
高拱蹙眉看向他。</p>
张四维见状，连忙劝道：“元辅，若届时事有不成又如何？”</p>
“我等微末之身还能相安无事，但您这样的阁臣若有参与，就不是这么简单了。”</p>
“既然您与他们私交甚笃，何不为他们多想想，这也是为他二人好。”</p>
似乎这句话打动了高拱。</p>
他略微思索后，终于缓缓点头。</p>
高拱开口道：“也罢，届时我会让高仪告病暂休，张居正视山陵。”</p>
所谓视山陵，就是去检查先帝的陵寝，修得怎么样。</p>
历来都要阁臣领头。</p>
一来一回，要耗些时日的功夫。</p>
张四维松了口气，这次终于退了下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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