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家潮汕菜馆离他公司不远，大排档，专做宵夜。</p>
这个点食客不少，里外都坐满了，老板见又来客人，给他们支了张圆桌在最外围。</p>
两人落座，程知微在菜单上勾了好几样，点的都是他平常喜欢吃的小菜。</p>
林嘉裕将两套餐具过水，洗涮过后，给她倒了杯茶。</p>
“昨晚很抱歉。”他跟她道歉：“我没想到……他会离开。”</p>
“明明医生说了有好转，能出 ICU。”</p>
其实，到此刻为止，林嘉裕仍未完全接受这件事。</p>
员工离世，家属来闹，孙浩插一脚把他直接送上热搜，高额的赔偿金，善后工作，处理舆情……</p>
这么多事，竟然是在这 24 小时发生的，而他已经超过 40 个钟没合眼。</p>
家属那些恶毒的诅咒就像缠绕在他脑子里的金箍圈，时不时便窜出来，将他团团围住，让他不得好死。</p>
程知微见他出神，轻声道：“我没事的，你不用跟我道歉。”</p>
她认真说：“谁也不想遇到这种事，可是既然发生，该怎么解决就怎么解决，你已经处理得很好了。”</p>
就是这么一瞬间，她看到他眼眶发红。</p>
林嘉裕垂眸，转过头去，暖黄的灯光落在他身上，他清瘦的身形，像秋日里枯败的荒草。</p>
程知微心里发疼，从高中到现在，她第一次见林嘉裕这样。</p>
过了许久，林嘉裕说：“我不知道他有先天性心脏病，可他的确是在公司倒下的。”</p>
他声音落下，寂静持续了那么几秒，哪怕周围闹哄哄的人声，都灌不满这分秒之间的寂静。</p>
好久以后，程知微说：“比起打官司走流程，撇清主次责任，你选了赔偿。”</p>
“林嘉裕，至少你没有做一个冷漠的人。”</p>
程知微客观代入员工家属，如果家人离开，老板在这个时候起诉，撇清责任，他们该有多绝望？</p>
这句话触动了林嘉裕，他眼底的迷雾逐渐散去，看着她的双眸渐渐清朗。</p>
“知微。”他隔着夜色，静静的看着她，哑声说：“你来了，我就好了。”</p>
程知微心跳漏了一拍，她将桌上的糕烧双色，给他夹了一块，“吃点甜的，心情会好一些。”</p>
林嘉裕拿起筷子，吃下他两天以来的第一口食物。</p>
嘈杂的大排档，食客们大声攀谈，爽朗劝酒，一群人在华灯初上的夜色里，吃吃喝喝，笑笑闹闹。</p>
程知微很喜欢这种烟火人间的真实感，它让人觉得，人，这一辈子，钱财名利，都是身外物。</p>
人最要的就是人气，亲友围坐，美食环绕，一群人聊聊天，吐吐槽，说说话。</p>
程知微觉得，也许此时此刻，林嘉裕最需要的，就是这种“人气”。</p>
她不知道他这两天都经历了什么，也许，他接受了有生以来最恶毒的咒骂，又或许，这件事的发生，会直接阻碍他日日夜夜投入的游戏项目……</p>
她其实只想告诉他，不管他遇到什么困难，她都会永远陪在他身边，只要他一句话。</p>
林嘉裕胃口很好，她点的那几个菜全部空盘，就连一整锅的虾蟹粥，也全部吃完了。</p>
吃完饭，他起身去结账，程知微在路边等他。</p>
这里近海，空气潮闷，一顿饭下来，出了一身的汗。</p>
程知微盯着头顶的飞蚊，不知为何，她忽然想起跟周叙夜骑长安街那个夜晚，还有在穗花巷，他在夜色里悄悄放在她脚边的那盘蚊香。</p>
“看什么呢？”</p>
林嘉裕在橙黄的光影里朝她走近，他的话让她回过神来。</p>
“看这些蚊子。”</p>
“被蚊子咬了？”</p>
她摇头。</p>
这次是林嘉裕开车，他带她回了他在深圳的公寓。</p>
公寓距离前海 CBD 不远，在顶楼，42 层的三房两厅。</p>
程知微站在阳台，身后有脚步声走近，林嘉裕递给她一罐冰镇菠萝啤。</p>
程知微接过，抿了一口，便听到他说：“这里能看到我的公司。”</p>
他抬手指了一个方向。</p>
程知微盯着那栋写字楼，咽下口中冰凉的液体。</p>
“游戏要上线，这个时候，我不能让任何一件事影响它上线。”</p>
林嘉裕望着夜色，沉声道：“我给了他父母一笔赔偿金，这笔钱能在深圳全款买下一套三房。”</p>
程知微闻言，看向他，她不理解他的计算模式。</p>
为什么一条人命，会跟一套房子挂钩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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