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妹留堂了。”男人局促地笑了笑，他的目光在触及到程知微时，愣了一下。</p>
“我给你们下碗面。”花姨闻言，忙道：“你找个地方坐，哇妹喜欢吃粉肠，我给她下点粉肠。”</p>
花姨进了后厨，程知微跟周叙也起身，把那桌子让给眼前的男人。</p>
只是男人连连摆手：“不用不用，你们坐。”</p>
男人转身，拿了张红色胶凳，放到墙角。</p>
很快，一个穿着黄色格子连衣裙的小女孩跑来，在男人身旁蹲下。</p>
小女孩看着也就五六岁，身上的裙子干净整洁，小脸白皙，茂密的头发被扎成两根高马尾。</p>
这一抹洁净的淡黄色，出现在这里，极为突兀。</p>
“爸爸，李叔叔给我买了风车糖。”小女孩扬着手上五颜六色的糖果，因为兴奋，两根高马尾在半空中一甩一甩。</p>
这应该就是男人口中今天被老师罚留堂的哇妹。</p>
“吃太多糖烂牙哦。”男人把黄色施工帽放地下，让女儿坐。</p>
“李叔叔说了，这是奖励我胆子大。”</p>
“你胆子怎么大了？”</p>
“我连老师都不怕，就是胆子大。”小女孩用牙齿把糖的包装袋撕咬开，趁父亲走神，连忙咬下一块。</p>
“吃完饭再吃糖。”男人看着女儿的小脸，无奈地笑。</p>
“爸爸，你今天累不累呀？”小女孩嚼着口中的软糖，奶声奶气地问父亲。</p>
“不累。”</p>
“你也吃一个。”小女孩把糖果放到父亲嘴边：“我刚刚吃的是草莓味，这个是葡萄味。”</p>
男人笑了笑：“你不是最喜欢葡萄味？舍得给我吃？”</p>
“舍得的，爸爸最辛苦，爸爸赚的钱都给我花了。”</p>
程知微一直注视着这对父女，小女孩口齿伶俐，人也懂事。</p>
这条巷子里，除了她之外的每一个人，神色或困倦，或麻木。</p>
一天又一天的高压工作全写在这一张张饱经风霜的脸上。</p>
他们只会想着吃多一口菜填饱肚子，喝多一口烈酒消愁。</p>
没人会想着去尝一尝糖还甜不甜，是草莓味更好吃还是葡萄味更好吃。</p>
……</p>
花姨捧着两碗热乎乎的汤面走来，打断这对父女的聊天。</p>
“肥肠粉，辣的。”这碗被放在男人手边：“这个，加了很多粉肠的，给哇妹吃。”</p>
“谢谢花奶奶。”哇妹礼貌地笑着道谢。</p>
“哇妹，今天怎么被老师罚留堂了？”花姨摸了摸孩子的马尾辫，笑问。</p>
“老师说 1+1 等于 2，我问为什么不能等于 3。”</p>
“1+1 就是等于 2 啊。”花姨道。</p>
“爸爸加上妈妈，还有我，不是 3 个人吗？”</p>
“那就是 1+1+1 了。”</p>
“可是妈妈不在了呀，我跟爸爸两个人加起来，虽然妈妈不在了，但妈妈又永远都在，我们还是三个人呀。”</p>
“花奶奶说不过你。”花姨拍拍女孩的肩：“慢慢吃，一整碗吃完，花奶奶给你哇哈哈喝。”</p>
哇妹的欢呼声瞬时间从巷口传到巷尾。</p>
一颗糖，一瓶哇哈哈就能带来快乐的年纪，对程知微来说已经太久远了。</p>
久远到关乎这部分的记忆都已经模糊了。</p>
跟着干苦力的父亲生活在这样的胡同里，旁人看着觉得苦，可孩子哪会想那么多。</p>
她有干净可爱的小裙子，有父亲陪伴疼爱，有街坊邻居给糖吃。</p>
童年幸福的要素，她都俱全。</p>
花姨又坐回她那张发着咯吱咯吱声的摇椅喝茶，程知微跟周叙在她身旁拉了两张椅子坐下。</p>
“花姨，您刚刚说，尘埃街这名字是您起的？”程知微问。</p>
花姨点头：“对，原本这条巷子没名字的，这里离地铁站远，又都是危楼，没人住，后面就租给我们这些外来人了。”</p>
“我们这群人，不就是尘埃吗？”花姨看着程知微跟周叙，意味深长地笑道。</p>
程知微顿时不知道该如何接话。</p>
她抬头一眼，眼前的高楼仿佛近在咫尺，高楼里灯光璀璨。</p>
可在那些灯光照不到的背面，是这一群为城市建设，却又微小如尘埃的无名者。</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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