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嘴道:“明远跟着恒山派玄空道长北上去了雄州,无极随着武当山天一道长南下去了成都府,要两三个月左右,他们去经风雨,见世面。”张小宝抬起头,惊道:“原来如此,知道他们平安无事就好。”费无天喜道:“不满先生说,我祖上乃是成都府青城山费孝先大师,我祖居成都府。” 李长安大惊失色,叹道:“你不是从东京而来么?如何又是祖居成都府?费孝先那可是个神仙人物,据说当年蔡京在成都府做知府,还请教过卦象。毕竟费孝先的占卜术,名扬天下,无出其右。”张小宝道:“无天也是怕惹麻烦,只好不提祖上大名。便撒谎说,同我一样,来自东京。无天在东京,曾登门拜访蔡京,可蔡京做了大宋太师,早把无天祖上忘得一干二净,便是翻脸不认人。” 费无天回想往事,依然气不打一处来,冷冷的道:“故而我等想求蔡京办事,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还记得当时那件事,死也忘不了。蔡京管家都没出来,只派大门口小厮敷衍了事,推三阻四说,蔡太师太忙,顾不上见我们。可我们偷偷躲在金梁桥下,亲眼所见,那蔡京下了轿子,对那管家说,‘老夫当年在成都府没少被费孝先坑骗,他的后代,绝不相见。’这话可是我二人亲耳听到的。我当时差点冲过去,对着那老贼破口大骂了。他忘恩负义也罢,还污蔑我祖上,岂有此理?” 大嘴也隐瞒了自己的真实身份,故而对此了然不惑,深知其中的难言之隐。李长安也知道大嘴也是如此,故而对费无天所言所语,了然不惑,顿时点了点头,仰天长叹。片刻送走张小宝和费无天,李长安与大嘴对张明远、费无极丢失一事,依然深为自责,半个月都食不甘味,夜不能寐。时常去找,依然杳无音信。 “师父,师叔,请喝茶。”这日夜幕降临,蜡烛早已点燃,大嘴坐在厅堂,捧着一本书看着,李长安也坐在桌子前,翻阅几本史书。扁头和阿长端着茶水,走了进来。李长安见他二人前来,点了点头。大嘴却一言不发,并不理睬二人。扁头笑道:“师叔,在看什么,如此入迷,俺进来了,也不理不睬。”大嘴用手指头翻了一页,接着看,对扁头方才言语,置若罔闻。扁头又靠近大嘴坐了下来,盯着大嘴的眼睛。 大嘴冷冷的道:“让开一些,别挡住光线。肥头大耳,真是个夯货!”用手轻轻拍了拍扁头的脑袋。扁头听了这话,转过头,想笑却笑不出来,瞥了一眼大嘴,闷闷不乐之际,左顾右盼。阿长又靠近李长安,问道:“师父,史书有什么好看的?”李长安道:“这是明远和无极最爱看的《史记》 ,他们二人你争我夺,有一页都破了,为师补一补。”说着用手指头轻轻按一按那一页纸。 阿长心下自思,师父太也偏心眼,总是张口闭口提及他们两个,对自己却不放在心上,便叹了口气,缓缓道:“太史公司马迁说过一句话,叫做‘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听了这话,大嘴一怔,转过脸之际,便狠狠地瞪了一眼阿长,喝道:“一派胡言,你们两个为何不去死?滚出去!”随即大手一挥。二人吓得争先恐后,抱头鼠窜,差点绊倒在门口。 李长安摇摇头,劝道:“师弟,不必如此,他们都还是孩子。”大嘴气道:“孩子又当如何?自古孩子也分三六九等。王子安称之为神童,他们为何不学王子安。”“王子安长大成人后也犯错,还是弥天大罪。杀人放火,还值得学么?”李长安紧锁眉头,叹道。大嘴摇摇头,叹道:“也是,我也是气糊涂了。王子安虽有《滕王阁序》名扬天下,但他也害了别人身家性命,此乃弥天大罪。”二人又说了几句话,离开厅堂,歇息去了。 三个月后,张小宝和费无天又到太平草庐来见张明远和费无极。李长安和大嘴见二人前来,猝不及防。送走京兆府许多老头和老太太,李长安道:“你们为何又来了?”费无天拱手道:“我去成都府,总在街市转悠,却不见无极身影。”大嘴惊道:“啊,你真去成都府寻找无极了?傻不傻啊。”费无天纳闷道:“这又何妨?为了无极,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伸出五指紧紧地握成拳头,急速晃了晃。李长安看向张小宝,张小宝道:“我去了雄州,也找不到明远。”李长安迟疑道:“你们见到他们,又能如何?”二人低下头,一脸苦笑。 大嘴见李长安给自己使眼色,大嘴语重心长的劝道:“你们不必如此,见到他们,你们也于心不忍。莫非要让他们小小年纪,就遭人非议,忍受痛苦不成?张小宝,你与费无天的娘子勾勾搭搭。费无天,你又与张小宝的娘子眉来眼去。我不想提你们那些年的陈年旧事,费无天,你最会沾花惹草,到处留情。那村姑和你一夜生情,便有了无极。你费无天见了无极,如何去说?那村姑的丈夫在天有知,想必也阴魂不散,绝不饶恕你!我看费无天,你还是去成都府青城山,跪拜在你祖宗费孝先的灵位前,自责忏悔好了。让无极小小年纪便痛不欲生,你于心何忍?”费无天听了这话,早已泪流满面,痛哭流涕。大嘴心中也是并不好受,但咬咬牙,狠狠心,只能如此,故意让费无天知难而退,才算化解此番危机。 李长安见张小宝无动于衷,便叹道:“小宝,明远可是个好孩子。你说说看,他爷爷奶奶为了他,被瘟疫夺去生命。你还不肯原谅二老,你于心何忍?你家娘子在天有灵,也不会原谅你。我看你还是离开明远,别让他知道,你们夫妻不和,他爷爷奶奶逼走明远娘亲。这些事对明远来说,绝非好事。你可知道?” “可是迟早要相认,长痛不如短痛。”张小宝急道。费无天也道:“不错,毕竟我们是孩子的亲人,而且还是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如若让我们忍痛割爱,怕是痛心疾首。” 大嘴用手托着下巴,叹道:“如若不然,你们认做干儿子如何?或者做叔叔也不错。一个叫做宝叔,一个叫做天叔。你们在明远和无极面前的称呼,我可都替你们想好了,不知如何谢我?”不觉笑出声来。“既然如此,我也只好还做樵夫,非要见到明远一面不可。”张小宝斩钉截铁道。 费无天点了点头,道:“我也一样,至于见到他们,他们如何称呼我们,再做计较。”李长安推心置腹,道:“你们如此说,老夫也不好再说什么了。总而言之,你们好自为之。他们实乃可怜,你们不可让他们伤心难过,痛不欲生。等他们而立之年以后,再寻找机会,让你们父子相认,意下如何?”二人点了点头,喜上眉梢,立马答应下来。 “扁头,你这么早便出来玩耍,何不多睡一会。”这日早上,扁头在菜地浇水,大嘴路过,指着扁头,摇摇头笑道。扁头转过头喜出望外,扔下葫芦,踩翻了木桶,那水也淌了一地。扁头顾不得这些,赶忙跑到大嘴跟前,揉了揉眼睛,呜咽起来:“师叔,你不理俺,还吼俺。俺那日晚上在被子里偷偷的哭,心里可难过了呢。”随即抱着大嘴的肚子,脸蛋贴在跟前。 大嘴破涕一笑,伸手摸着扁头的后脑勺,笑道:“你还记着呢,小鬼头,那是师叔气急了,你不必伤心难过。师叔对扁头,还是往日那般。不过你要乖乖听话才好。记得和阿长多去楼观台走一走,说不定会碰到明远和无极。”又环顾四周,问道:“阿长哪里去了?” 扁头道:“俺见他匆匆忙忙,和宝叔、天叔去楼观台了,一大早就走了,早饭也没吃。本来就是枯瘦如柴,还饿着肚子。如若不是人高马大,想必没个人样,走在路上,别人还以为是算命先生手里的招幌出来晃悠呢。”大嘴瞠目结舌,叫道:“他们去楼观台了?是谁走漏了风声,真是多嘴!”不觉眼里冒出怒火,随即瞪了一眼扁头。 “师叔,可不是俺说的,也不是阿长说的,是别人说的。那些家伙议论纷纷,正好被那两个樵夫路过听到。他们让我们如此称呼他们。”扁头摆了摆手,赶忙捂着脸蛋,后退一步,就怕又要挨打。大嘴抬了一下胳膊,扁头大惊失色,连退三步,结果噗通一声,跌倒在地,将韭菜压弯了腰,地上一个小坑,坑了流进一些水,扁头屁股也痛的要命。大嘴上前去扶,惊道:“你这是为何?”扁头双手挡在头上,闭着眼睛,叫道:“师叔,真不是俺,别打俺。” 大嘴愣了愣,缓过神来,叹道:“何出此言?师叔何曾动过手?方才腋下有些瘙痒,想挠一挠,你大惊小怪,真是可笑。”此言一出,扁头慢慢睁开眼,瞥了一眼大嘴,大嘴站在一边,笑个不住。扁头问道:“师叔,要不要俺去告诉师父,俺们三人也赶往楼观台。这件事俺和阿长也才知道真相。”大嘴摆了摆手,叹道:“你可别去,你师父年事已高,半个月来饭食锐减,身心憔悴。你忍心看他再去楼观台?”扁头拍了拍自己的脑门,自责道:“俺好糊涂,如何不知师父早已身心疲惫。师叔俺二人去往楼观台,如何?” 大嘴道:“这倒也好,我去看看他们,要好言抚慰才是。如若他们怪我们隐瞒真相,你小子又当如何?”迈开步子,往前走去,回过头瞅了一眼扁头。扁头笑道:“这有何难,他们怕是不会肆意妄为,毕竟他们对不起明远和无极在先,他们心里有鬼,如何会大言不惭,厚颜无耻,问罪师父和师叔。放心好了,俺也会助师叔一臂之力。”紧随大嘴身后,跟上前去,和大嘴并肩前行。 大嘴俯下身子摸着扁头的脸蛋,轻轻揉了揉,笑道:“扁头,脸上还痛不痛了?”随手轻轻拍了拍扁头的后背。“那次师叔出手好重,不过都过去了。”扁头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嘿嘿一笑。大嘴仰天长叹道:“也是,打在你脸上,痛在我心上。”左手摸着扁头的脸蛋,右手捂着自己的心口,随即看向远方。二人且走且谈,往楼观台而去。 “无天,你坐下来歇息片刻可好?你昨晚上找了一夜没合眼,眼下滴水未进,吃些东西再说。如若你累倒了,我一人怕也撑不住了。”张小宝在一棵不老松下,拿着木棍,四处在翻看杂草丛生之所,不由擦了擦额头汗珠,坐在大青石上,叹道:“你听话,别执迷不悟。孩子们福大命大,想必定会逢凶化吉。”费无天不睬张小宝,依然四处找寻,手指头都出了血,忍着疼痛,还在四处扒拉杂草,终于支撑不住,突然倒在地上,仰天长叹道:“无极,爹爹对不起你,无极,爹爹好想你。你在何处?”闭上眼睛,又睁开眼睛,大吼一声。 张小宝吓了一跳,本欲上前,但见费无天立马翻身而起,坐在地上,便放下心来,道:“不必如此,慢慢走,细细找,想必会看到明远和无极。”费无天声泪俱下道:“可是,如今已过去数日,尽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又觉得自己言语不妥,立马吐了吐舌头,道:“呸呸呸!瞧我这乌鸦嘴。他们定会平安无事,一定要找到他们的大活人。我可怜的儿,我的心肝!”随即站起身来,又去找寻。 “你们要多加保重,不可过于劳累。”正在此时,一语袭来,二人转过头一看,原来是阿长在叫道,阿长后面跟着李长安、大嘴和扁头。李长安道:“你二人业已三日不合眼了,也不吃东西,滴水未进,如何是好?”说话间轻轻咳嗽一声。扁头赶忙扶着李长安坐在大青石上。 阿长道:“师父,您也如此,如何劝说他们。”大嘴道:“可不是,师兄,你这又是何苦?”扁头道:“万万没想到,俺和师叔走着走着,居然看到师父在我们前面。”阿长道:“见扁头来,我并不奇怪。可师父与师叔也来,徒儿我羞愧难耐。”随即拭起泪来。扁头见状不觉失声痛哭开来,众人大惊失色。 张小宝神情肃穆道:“好孩子,不必如此。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事到如今,只能竭尽全力找寻,你二人还是孩子,如若责怪你们,也于事无补。你们就见怪不怪好了。”费无天转过头,瞪了一眼扁头,喝道:“臭小子,狗胆包天,居然坑害我儿子,气煞我也。”随即上去,伸出拳头要打。 大嘴眼疾手快,抓住费无天的手一把推开费无天,喝道:“你别不识好歹,此事纯属意外。你们两个做父亲的,对他们不闻不问多少年。如今出了事,跑回来欺负小孩子,算什么男人?你们理当羞愧难耐,还有脸大打出手,对小孩子动手?厚颜无耻,卑鄙龌龊,都滚下山去,我终南山留不得你们!滚!”大手一挥,扬起袖子,一股无名火突起,昂首挺胸,把扁头护在身后。扁头又哇的一声,哭得震耳发聩。 李长安见状,语重心长道:“张小宝,费无天。这便是你二人糊涂了!孩子之间闹着玩,出了事,纵然千错万错,但毕竟是孩子。如今你们就算杀了扁头和阿长,又有什么用?能让明远和无极回来么?”此言一出,费无天哭天喊地,跪在地上,捶胸顿足。张小宝也泪流满面,泣不成声。扁头和阿长躲在一边,哭得哽咽再三。 李长安道:“事到如今,要做两手准备。他们是死是活,不得而知。但竭尽全力找寻,实为当务之急。”张小宝和费无天点了点头,依然泪光点点。大嘴道:“你们不必伤心难过,男子汉大丈夫,面对艰难险阻,不可垂头丧气。有一线生机,也在所不惜。事在人为,想必明远和无极,定会险象环生,逢凶化吉。” 阿长跪在张小宝和费无天跟前,哭道:“宝叔,天叔,都怪我不好,你们要打要骂,我绝不躲闪。”随即伸出脸来,闭上眼睛。张小宝扶起阿长,喃喃道:“不必如此,宝叔不打你,也不骂你。宝叔要看到你们笑,看到明远和无极平安归来。” 阿长又看向费无天,费无天也破涕一笑,哽咽道:“不必如此,小子,以后长大成人,不可为非作歹,如若不然,后悔莫及。”阿长点了点头,泣不成声。扁头见阿长如此,也照猫画虎,跪在张小宝和费无天跟前,哭道:“宝叔,天叔,俺是罪魁祸首。你们要打要骂,俺都毫无怨言。”随即拉着张小宝和费无天的手,打起自己的脸,劈啪作响。 大嘴要上前劝阻,李长安使个眼色,示意不必如此,大嘴看向张小宝和费无天。二人抽出手,一同扶起扁头,齐声道:“傻孩子,知错能改,善莫大焉。”随即同时用手指头轻轻揉了揉扁头的小肥脸蛋。扁头依然呜咽开来,哭得撕心裂肺。众人瞠目结舌,大嘴一把抱过扁头,安慰再三。 扁头哭道:“俺见不得别人对俺好。尤其俺闯祸以后,更是如此。”张小宝也泪光点点道:“等你长大成人,为人父母以后,便知道了。眼下恐怕你不知道这其中的利害,人命关天,你可知道?” 费无天也哭道:“人生在世,谁都有童年。天叔要告诉你们,当你们长大成人,回想童年时,不抱憾终身就谢天谢地了。但愿你们皆有金色童年,无忧无虑,天真烂漫,天真无邪。”阿长哭道:“我听不懂这些,可我知道,我们错了。” 李长安劝道:“你们别哭了,一个个好似花脸猫一般。扁头,你这花脸猫,可要吓坏为师了。”大嘴环顾四周,叹了口气,道:“好了,我看都找累了,也哭累了。我等莫如回去歇息,再做计较。”众人点了点头。 “明远,无极,但愿你们逢凶化吉,平安无事。”李长安看着眼前的楼观台,不觉老泪纵横,喃喃道。“师兄,他们定会逢凶化吉,平安无事。”大嘴劝道:“你不可操劳过度,免得师弟我担惊受怕。终南山太平草庐还要你主持大局。”随即扶着李长安慢慢离去。扁头和阿长紧随其后。四人一前一后,且走且谈。 三个时辰后,张小宝看向四处,杂草丛生,不觉担惊受怕,又听到几声鸟叫,叹道:“明远,你在哪里?”不觉眨了眨眼睛,湿润了眼眶,随即缓缓转身离去。费无天被张小宝拉着离去,回过头,大喊一声,道:“无极,爹爹好想你!”不觉潸然泪下,渐行渐远。 二人走着走着,不忍又回过头,再看一眼那杂草丛生之处,不觉业已泪流满面。天上飘下淅淅沥沥的小雨,滴答滴答,打在山道旁的绿叶上。树杈上有一个鸟巢,大鸟在喂小鸟吃虫子。这一幕被张小宝和费无天看到,二人摇摇头,哭笑不得,相扶而去,一不小心,皆滑倒在地,伴着雨滴,二人哭得愈加撕心裂肺,痛不欲生。捶胸顿足,好生了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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