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大宝不是运输队的轨道工吗,什么时候成了小煤窑的老板? 这话说起来有些长。 卫大宝的小煤窑和我的渊源很深,我后半辈子的爱恨情仇、喜怒哀乐都和这个叫作“宝龙煤矿”的小煤窑有关系。 二十年后,“宝龙能源”成了古城最大的民营企业,资产过百亿,员工上万人。不过,这些和我已经没了关系。 卫大宝能当上小煤窑的老板,纯属意外,是接住了天上掉下来的馅饼。 大宝是当地人,榆树坪井田,就在他的家乡。 榆树坪是个狭长的山沟,整条山沟和方圆将近四十平方公里的区域,都属于榆树坪煤矿的开采范围。 早在建矿初期,国家就给井田范围内的村民发放了搬迁费,并在塌陷区以外的地方给他们提供了宅基地,要求各家限期搬离井田范围。 山里的乡亲们恋旧,不愿离开故土,再加上几乎每家都有人在矿上上班,离家近点总要比住的远方便,所以,村里几乎没有搬迁的,大家依旧住在山沟两侧半山坡上的老宅子里。 这种现象不是榆树坪这个地方独有的,在各个矿区都存在这个顽疾,好像是道无解的难题。 矿方意见很大,但管不了地方上的事,对村民没有约束力,也没有执法权,只能眼睁睁看着,徒呼奈何。 地方政府不愿多管闲事,反正和每家每户都签了搬迁协议,搬迁费也发了,村民也都在“责任告知书”上摁了指印,承诺房屋因采空区塌陷造成的人员伤亡、财产损失的责任自负,不找矿方和各级政府的麻烦。 村民们挺自觉,自家的房子因地质塌陷成了危房,要么不声不吭地推到老旧的窑洞,在原址上盖几间平房,要么给村干部打个招呼,在山坡上另寻块地方,建处新宅院。 对拿了大笔搬迁费的村民来说,钱不是问题。 山坡上的地方大的很,都是兔子不拉屎的荒山,除了石头还是石头,种不了庄稼,连野草也不怎么长,想在哪儿盖房,就能在哪儿盖房,不用办什么手续。 卫大宝家就属于这种情况。 四年前的夏天,一场暴雨过后,他家的三孔老窑洞出现了严重的裂缝,没办法住人了。 大宝和父母商量后,决定把老窑洞推了,在原地盖几间大瓦房。 之所以不换个地方,要冒可能还会再次塌陷的风险,卫大宝有他自己的考虑。 一是他家老宅子的位置好,离公路不远,进进出出方便。 二是老宅子的占地面积大,足足有两亩多,在山上找不到这么大一块平坦的地方。 父母年龄大了,身体也不好,大宝作为家里唯一的男丁,自然成了主事人。他给运输队请了两个月事假,操持起了建房的一应事务。 动工那天,我叫了两个朋友帮忙,买了两挂万字头的鞭炮,十几斤两寸多厚肥膘的猪肉,又搬了一箱北京二锅头,专门去给兄弟捧场。 盖房要挖地基,在地质条件不稳定的情况下,地基要尽可能挖得深一些,这是常规操作。 大宝请的包工队,在挖地基的时候挖出了煤。 这种情况在当地挺常见,算不上稀奇事。 大多数情况下挖到的是鸡窝煤,面积不大,也不会太深。主家一般会请人把小鸡窝的煤清理干净,回填后再在上面盖房。 原煤的质地比较酥软,承重能力差,在浅表煤层上盖房,房屋迟早会出现问题。 一开始,大宝也以为遇到了鸡窝煤,给包工头交待说,把地面挖开,往深处挖,挖不到煤了再停下回填。别担心钱的事,挖出的煤能卖钱,卖煤的钱全归你,我一分钱都不要。 按当时的行情,挖土方一方最多八块,而质量最差的煤炭,一吨也能卖二、三十块钱。主家大度,下苦的自然卖力,连夜挑灯夜战。 挖了一天一夜,直径两米多的峒子挖下去了将近十米,挖出来的依然是乌黑发亮的煤块。 大宝意识到不对劲,拿出钱来打发走包工队,连夜提了一袋子煤样,找我讨主意。 我学的不是地质,也不是采矿,给不了大宝答案,让他把煤样留下,说明天先把煤样做个化验,再找个内行打听打听,情况搞清楚后,咱们再商量接下来怎么办? 当时,我是行政科副科长,在矿上办点无关要紧的私事不难,在地质科、生产科也有能说得上话的朋友。 第二天是星期天,我把煤样送到矿上的煤质化验室,等了两三个小时后拿到了化验结果,然后,买了两瓶酒和一袋水果,去了地质科陈工的家里。 陈工四十多岁,是个老学究之类的知识分子。他爱人原来在农村老家,结婚后一直两地分居。两年前落实知识分子政策的时候,解决了家属和孩子的户口问题,一家人算是团聚了。 户口问题解决了,家属安排了临时工,两个孩子也进了子校上学,但陈工家的住房问题一直没能解决,一家四口挤在单身楼的一间宿舍里。 陈工无数次找过行政科,也没少找矿领导,得到的答复都是,家属区一套房源也没有,请耐心等待,有机会一定优先考虑。 当时,大规模的基建已经结束,榆树坪矿两年多没有新建的家属楼交付,存量的住房早就被瓜分一空,确实没有房源。 我是行政科是分管房产的副科长,陈工找过我,我也去他家实地看过,确实属于应该优先解决的无房户,但没有房源,我也没办法帮他。 陈工是矿上仅有的两个科班出身的地质工程师,在地质科挑大梁,让这样的人才整天为住房发愁,不能集中精力干好本职工作,这种事让人挺无奈的。 我对陈工的事上了心,不久后找了个机会,在自己的职权范围内,在单身楼里给陈工又挤出了一间宿舍,而且劳心费神地把这间宿舍调剂到陈工房间的隔壁,暂时帮他解决了一点实际困难。 两个月前,矿子校的一个教师调去外地,他在家属区占用的一套住房按规定要交回。 调出人员的调令,需要我签字,因此我在第一时间得到了消息。 没有我的签字,干部科不可能签发调令,就是有领导打招呼也没用。他们会给领导说明问题出在什么地方,让领导直接做我的工作。 铁路警察各管一段,有利益不会均沾,出了问题也甭指望别人替你分担,领导更不可能替你担责。 不管在哪个岗位上,都要有自我保护意识,别轻信领导的鬼话,这是职场中人必须牢记的原则。 当时,全矿排队等着分房的无房户超过了三百户,好不容易有套房源,那还不得抢疯了啊。 不仅我这个分管副科长做不了主,行政科长,分管后勤的副矿长也做不了主。 我对请我签字的老师说,你必须把房子交到我的手里,我才能签这个字,如果有困难,我可以找学校校长协调,借一间闲置的教室给你周转。 打发走那个老师,我打电话叫来陈工,拉着他直接去找矿长杨树林。 机关的人都说我是杨树林的人,在杨老大面前能说上话,这话虽然不准确,但也算事实。 我直言不讳地对杨树林说,陈工是矿上挑大梁的技术骨干,我去他家实地看过不止一次,四口人挤在一间不到二十平方的单身宿舍里,儿子女儿都十几岁了,确实非常不方便。 今天,家属区空出了一套房子,知道这个消息的人还不多,请领导写个纸条给我,把这套房分给陈工,让他没有后顾之忧,把更多的精力放到工作上。 杨树林本身也是知识分子,对同类不乏同情心,只不过有程四苟那个搅屎棍搅和,还有书记和其他矿级领导的掣肘,在很多事上也是有心无力。 听我这么一说,杨树林很干脆,拿过一张信笺,刷刷刷写了一行字:请行政科把子校调离教师上交的房屋,分配给本矿技术骨干地质科陈xx。 然后,签上了龙飞凤舞的三个大字“杨树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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