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行山的这个冬天似乎比以往更甚，冷风像是刀子一般直往领口里钻，捂不住的耳朵和露出的半张脸像是在持续遭受凌迟的酷刑。</p>
两只手别说是紧握着冰冷似铁块的步枪了，即便是揣在棉衣兜里也只觉冰凉，毫无血色，仿佛冻僵了似的。</p>
老鬼子牛岛率领他20师团最后残余的兵力，龟缩在这黑云峰上，已经有将近一天的时间。</p>
地势拔高的大山，冬日冷冽的寒风吹得越发肆虐。</p>
比山下还要难熬。</p>
即便在此次战斗开始之前，意识到这是一场冬季恶劣环境下的作战，二十师团特别为士兵们准备了御寒的棉衣，却依旧抵挡不住这漫长无际的酷寒。</p>
援兵还没有到。</p>
他20师团从两周前一路向八路军根据地推进作战，先后解救第一军的三大混成旅团和36师团。</p>
作战到现在，原本携带的大量物资，尤其是军粮——不管是干粮米面，还是罐头零食，早已消耗殆尽。</p>
别说是底层的士兵了。</p>
即便是他师团长牛倒中将，一日三次的用餐习惯，也减成了一次。</p>
饿极了的小鬼子们，甚至将积雪覆盖下的野草都刨出来往嘴里咀嚼——奈何这萧瑟的冬季，即便是积雪之下也找不到几根嫩绿，鬼子除了白白的浪费力气，被寒冷进一步侵彻之外，毫无所获。</p>
剿灭了黑云寨的土匪之后，鬼子倒是从这些土匪们积攒多年的仓库里获得了一批物资，其中还有一批粮食，多了些嚼头。</p>
但是黑云寨才多少人？</p>
顶多百十号喽啰。</p>
这点物资不过是杯水车薪，很快便被消耗一空。</p>
日军派来的飞行部队投放的空投物资倒是下来过两会，但是在外线就遭到八路军防空部队的拦截，高空投放的拖着降落伞的物资，压根儿就没有落到日军所在的山区，而是飘到了双方交界区域，被迅速发起进攻的八路军抢走。</p>
空投物资送不进来，日军航空指挥部方面也干脆放弃了这一途径。</p>
被围困的小鬼子们越发绝望。</p>
甚至有饿红眼的鬼子，将原本杀死的黑云寨的100多号土匪的尸体从盖满了积雪的尸体堆中刨出来。</p>
——真到了山穷水尽，饥饿难忍的绝境，这些鬼子并不介意化身畜牲，或者说他们本质上就是冷血的畜牲，这些也未必就不能作为口粮。</p>
起初，老鬼子牛岛还下令阻止这一行为。</p>
这已经不是冷血和残忍可以描述，蚕食同类，令人发指，简直比畜牲还要丧心病狂，他要的是令行禁止的军人，而不是泯灭人性的魔鬼。</p>
但饿肚子的滋味并不好受，极度饥饿更会令人疯狂，彻底失去理智。</p>
一阵令人晕眩的饥饿感传来，就连牛岛在恍惚之间都觉得，自己也未必就不会化身魔鬼。</p>
——率领部队冲下山去和八路军进行决战，哪怕是死在战场上，那也是军人的荣耀，总比冻死饿死在大山上好。</p>
这是牛导原本的想法，他甚至就此向指挥部进行过汇报。</p>
但得到的回复是：</p>
指挥部已经从大同方向抽调重兵，向昔阳增援，114师团正在迅速西进接应，请牛岛君务必率领部队坚守，直到援军的抵达。</p>
这让陷入绝境的牛岛又看见了一抹希望的曙光。</p>
原本全体玉碎的想法逐渐淡去。</p>
人的本性，当看见活着的希望，便难以爆发出抱定必死之心的疯狂。</p>
面对八路军的重重封锁，锐气尽失的小鬼子们老老实实的龟缩在黑云峰上。</p>
直到……</p>
被围困的小鬼子们接近山穷水尽，刺骨的寒风一刻也不消停，前胸贴后背的肚皮时刻煎熬。</p>
继而消息传来，南下增援的主力在沿途遭到八路军拦截，速度被大幅度迟缓。</p>
牛岛中将的那颗心再次沉落谷底。</p>
这是给了希望，又想让他再次绝望。</p>
然后。</p>
黑云峰东向，八路军包围圈的薄弱点，明显的大破绽，就这么明晃晃地露了出来——直通往和顺的方向，一口气冲过去，就能彻底从这荒无人烟的大山中逃出去。</p>
你牛岛钻还是不钻？</p>
“将军，毫无疑问，这么明显的破绽，绝对是八路军故意设下的陷阱，或许就等着我们往里边钻呢！”</p>
其实压根不用鬼子参谋长多嘴，牛岛一眼便看穿了八路军的意图。</p>
但就像是被彻底困在黑暗之中，举目无光的绝望者。</p>
当一束光突然从黑暗中照射进来，甭管它的源头到底是什么。</p>
你都难以遏制那想要一探究竟，寻找光和希望的冲动。</p>
当然，为了谨慎起见，牛岛提前安排了一支侦查中队，率先通过八路军故意流出来的破绽向外突围，并沿途侦查确保是否藏有八路军伏兵。</p>
按照牛岛中将的推测：“八路很有可能是想将我们从工事严密的这座大山中骗出去，然后在中途进行伏击。”</p>
他提前安排侦查中队进行探查。</p>
如果真是像他预测的这般陷阱。</p>
以一个中队的覆灭，至少可以避免主力遭受危机。</p>
大不了重新将兵力收缩回来，继续在这座大山上死守。</p>
哪怕是做丧心病狂的魔鬼，泯灭人性的畜牲呢，老鬼子牛倒也在心底发了狠，同样可以死守在这座大山上，一直坚持到援军的抵达。</p>
一天，两天，哪怕是一周，两周，他牛岛都会想尽一切办法熬下去。</p>
然而出乎牛导预料的是。</p>
侦查中队的消息很快传回：就像是百密一疏，八路军在这条方向上并没有安排什么伏兵，侦查中队的小鬼子们将周围好几公里的情况全都侦查了个遍，并没有察觉到敌军的任何踪迹。</p>
这个方向的八路就像是提前撤走了一样。</p>
侦查的小鬼子们甚至没有在途中爆发过战斗。</p>
但也正是因为如此的诡异，完全不合乎常理。</p>
鬼子参谋长难免狐疑，甚至再三劝谏道：“将军，我闻到了浓烈的阴谋的味道，八路一向大大的狡猾，我们几乎已经山穷水尽，他们怎么可能会在这个时候突然留下这么一处破绽，放任我们离开？</p>
我认为我们应该继续坚守，按照指挥部传达的命令，等待援军的抵达。”</p>
咕噜噜——</p>
鬼子参谋长说着，饥饿的肚皮却狠狠地抗议起来。</p>
牛岛沉声道：“我知道你在担忧什么，我又何尝没有这方面的担忧，但是我们的情况你也清楚，已经到了最恶劣的时候。</p>
你真的要让我们的士兵们去啃食那些尸体，甚至将受伤而死的那些同胞们也作为口粮吗？ 这样即便我们能够活下去，我们20师团也只会变成一群疯子，一群丧失理智的疯子，还有什么比这更可怕的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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