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毕业典礼

“你们两人是不是觉得我存在感很低啊——”德尔美的嘴里不知什么时候塞满了巧克力豆，正在嘎嘣嚼。“刚解除武器限制，就打算在这儿来一架吗？” 瞧他们俩人，或者说一个人和一个机器人，想打算来扮演公墓里的人类领袖和魔鬼终结者，接下来，可能还要把某人装进棺材里。 苏干没有觉得振峰行为反常，因为他不可能打得过纳米攻击型人造人。他简单的发出一些电子抗议声。“就从我的资料库来讲，”他平静地解释着。“断桥堡这个名字早已被收录其中。” “他比你还懂卡布尼，朋友。”德尔美只是耸了耸肩。 自然，战争机器人的数据库，可比你那小脑瓜里的东西要多得多，也许你是一时冲动，但他看你就像是在看小学生。 “那好吧，我相信，你只是……” “也许你不相信我，也许你会怀疑我。很正确的判断，因为一个旧世界的战斗机器人不会无缘无故地助人为乐，而且这不包含任何乐趣。归根结底，我只是出自我的选择，选择帮助你们进行对抗行为。” “可是，我还是认为那里不应该有更多的人——” 德尔美饶有兴致地看俩人的冲突，其实她早就想看了：这个年轻勇敢的游击队员，在面对一个压倒般实力的战争机器的时候，会有什么反应。 “你可以开枪，试试吧，你从来没有和人造人对抗过。”她突然出了馊主意。“如果你有一天发现谁是机器变态，或者那种培养仓里拿水泡出来的干货，而他们又是你的敌人，你必须动手。” “苏干先生，我并不想与你为敌。”振峰回头看着她。“听着，德尔美，我并不是那种机器人的狂热反对者，也不是什么鼓吹销毁人造人的家伙。如果我们需要他们的帮助，我会选择和他们一起作战。” “那好吧，嗯，我没意见。”听到他这样说，她心中倒是松了一口气。 在卡布尼这个连安装机械义体都违法的星球上，有机生命体和机械之间形成了冰冷的高墙。机器人就是工具，而人造人违法。为什么水发香菇和干贝可以光明正大的上餐桌，而同样用培养液泡出来的人造人就不行呢？ 人们可以吃干贝和干虾，却不能吃人造生命体，所以就是能不能吃的区别，挺简单的。在这座城市简直就是定理。 鲜花和手工丝带挂在大礼堂外面，时钟则指向九点整，大家都保持安静，德尔美还在和振峰窃窃私语。今天全校师生都聚在这里了，礼宾台上站满了教职工代表和学生代表——没错，海薇茨和肖特站在那儿，从背景来讲就他俩最高。 老校长则在最中间，他只比演讲桌高一点儿有限。他四处看了看，屋里算是鸦雀无声：410届的学生比任何时候来得都齐，没人缺勤，座位大片都是空着的，放着学生的全息影像，这是从学籍资料里找的。 “那些放着影像的座位怎么回事？”振峰向德尔美耳语道。 “你真笨，他们都死了。”她用鄙视的眼光看着他。“被该死的帝国军，被飞机大炮高爆弹弄死了。” “咳咳。”老校长清了清嗓子，也让个别学生安静。“各位卡布尼高等学院的老师们，同学们，大家上午好。” 学生们都看向他这边。 “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也是我们一直希望能够进行补救的日子。在三年前的今天，根据校方安排，本该为410届的3562位同学进行毕业典礼。但，我们的城市，我们的国度，发生了可怕的灾难。因此，典礼未能如期进行。”老校长看了看大家。“不过，今天，我根据承诺，给各位，各位同学，补上你们应该有的毕业仪式。” 有些学生鼻子里发出抽泣声。 “今天，我们集合在这间礼堂里，为我校410届、411届的毕业生们，进行追加的毕业典礼。除了各院系的院长们，还有另外几位特殊嘉宾出席——包括共和国驻高等学院特别办事处负责人，山竹小姐。还有共和国临时行政委员会的凯洛夫先生。大家鼓掌！” 台下响起了一片不是很强烈的掌声，以及一些笑声。 “哦，山竹小姐的本名不是这样的，大家都知道，出于特殊需要——”老校长吹着胡子说道。 笑声似乎消失了。 “那么，海薇茨，你来吧。”老校长站到一旁，话筒交给那个墨绿色长发的女孩。“大家欢迎今天的主持人，纳米工程学院的海薇茨·卡多拉小姐！” 雷鸣般的掌声响起，她的名号可是人人皆知。 “大家，同学们，老师们，我宣布，卡布尼高等学院第410届、第411届毕业典礼，正式开始！”她的声音一向是那样高亢嘹亮。“典礼第一项，升共和国国旗，奏国歌，国防生请敬礼！” 随着音乐响起，共和国的海螺旗帜再次缓缓地沿着轨道上升。大家目送着它升至顶端。三年了，这面旗帜终于能恢复它的光辉和荣耀。很多学生已经流下了眼泪。 “第二项，全体起立！”海薇茨高声说道。“唱共和国国歌！” 在音乐中，振峰带头唱起来： 前进吧银河系的公民， 战斗的时刻已经来临。 前进吧我的朋友们， 祖国的命运就在我们手中！ 黑色的尖牙威胁我们， 它们的毒刺攻击着我们， 在它们身后已是遍地鲜血…… 怎能让这一切继续发生？ 怎能让它们肆意妄为？ 敌人从我们的身体中夺去灵魂、 生命和血肉。 这首歌似乎太老了，德尔美第一次不是很想唱。但她还是坚持唱下去，毕竟，大家都在唱。就连很多黑树莓的学生也在唱，毕竟，错误发生在莉莉卡和亲卫队身上，而不是这些学生出了问题。 中间又唱了两首歌，分别是高等学院的校歌和共和国的另外一首代国歌。代歌是凯洛夫先生提供的，这大约是最高指挥部的意见。在大家的眼中，旧世界已经死了，随着战争一起碎裂了。因此他们又写了一首新的歌曲，这次还是首演。 “没看出来露琳还有这种音乐天赋。”振峰小声说道。 “她有个哥哥是钢琴家，她家遗传得到了经济学、音乐、美术甚至是生物学等各种天赋。”德尔美看着左右两边，410届学生的座位基本是空的，都放着全息影像。 “他们都死了。” 她永远也不会忘记那天的故事：敌人的轰炸，被撕裂的学校，燃烧的城市，还有，生离死别…… “典礼第五项，请山竹小姐，为在高等学院事件中有英勇表现的——鸢尾花敢死队成员们颁奖！”所以现在这名字，看来已经被官方给钦定了。 小分队的大家一个接一个走到台上去。德尔美·艾玛，站在头一号。然后是海薇茨·卡多拉，露琳·卡布尼，拉着露琳的手的是索菲亚·伊万诺娃。艾尔尼亚·都柏林站在后面。振峰抬头挺胸，站得笔直。双胞胎笑容满面，显得开心极了。肖特有点困倦，似乎刚参加了什么会议。 然后他们才发现华强大叔换了身新的西装，站在礼堂的角落里。而苏干和圆脑袋坐在嘉宾席上，他们拍了迪加同学的肩膀，他才意识到自己需要登台。跟他一起走过来的，还有来自圆顶温室的小护士雪霰——原来她也是校友呢。 “都是年轻面孔，希望你们以后能多做贡献。”山竹还是板着脸，她很难露出什么表情。德拉万先生拼命地鼓掌，而之前的三位教授也不甘示弱。 “好吧，听好了，鸢尾花……敢死队的各位同学，这不仅是你们的毕业典礼，也是你们最后一次向学生时代告别。因为最高指挥部要求我为你们正式授予编制，换句话说，你们以后是正式的士兵，也必须是。” 她似乎特别关注德尔美：“当然，如果你们对这个战场不满，我也欢迎你们离开。如果你们死了，也请记住不会有人为你们收尸。” “如果我们获得荣誉了呢？”德尔美问道。 “就你话多，是吧，士兵？”山竹显得很不高兴。“记住，你们没有上司，也没有专门的指挥官，但是，你们要学会怎么在战场中活下来，而嘴欠，并不是生存之道。” 她看了海薇茨一眼，然后把一面旗帜交给她。暗黑色的底，金色的鸢尾花标志，上标有“共和国特种战斗团第十营”的字样。 “好好保护它。”山竹低声对她说。“希望你们有足够的人数能够凑齐这上面的编制。可别都死光了。” 这个女人带着情报局那种典型的傲气，不过，残酷点或许是好事。因为敌人永远都不会手下留情，更不会和大家坐下来喝茶聊天。 “明白，情报官小姐。”海薇茨忍着怒气回答道。 “纠正，是中校女士。”山竹轻轻在她脸上捏了一把。“卡多拉家的大小姐，不要让你的家族蒙羞，你最好是总局所想的那样……” “明白，中校女士。”海薇茨礼貌地回答道。 “哦，卡布尼总帅家的，”她走到露琳面前，打量着她。“算了，你家的部分我不过问了，你很可爱，很优秀。” 露琳狠狠地瞪着她，鼓着腮帮子。 “你，小孩儿，”她又来到肖特面前。“你父亲现在很好，不要担心，我的情报是准确的。” 她的声音非常低，确保只有目标能听到。 “谢谢你，中校。”肖特回答她。 “那，继续吧，继续你们的典礼。”山竹特工向他们敬了个礼，就消失在嘉宾之中了。谁也不知道她从哪里来，也不知道她会到哪里去。她像幽灵一样隐身在观众席里，像烟雾一样失去了踪影。 “好吧，现在进行典礼的最后项！”海薇茨又拿起了话筒。“最后让我们一起合唱《毕业歌》！” 乐队是从艺术学院临时凑的，露琳负责指挥，他们在大教室里排练了三天。因为老校长说这可比音乐播放器要好多了，也更有仪式感。这次是这支业余乐队首次演奏，不过大家都高兴坏了，脸上挂满了兴奋和热情。 为什么唱这首？因为这是龙霄区的同学们提议的，也夹杂了振峰的意见。至于能不能用同样的语言唱，没事，交给同声翻译装置就好了，它能确保所有人唱出来的都是同一种语言。 露琳登上指挥台，手里拿了一根拐棍糖，或许是德尔美的恶作剧。大家已经做好准备。露琳脸上洋溢着笑容，她深情地看着所有人。小手一挥： 【同学们，大家起来！】 【担负起银河的兴亡！】 双胞胎在这里唱道： 【听吧，满耳是大众的嗟伤，】 振峰接着唱下去： 【看吧，一个个星球的沦丧。】 大家齐声唱道： 【我们是要选择战？还是降？】 海薇茨高亢嘹亮的声音，德尔美从未觉得她嗓音是这样动听。 【我们要做主人去拼死在疆场，】 大家接着她的歌声。 【我们不愿做奴隶而青云直上。】 艾尔尼亚低沉、严肃而又愤恨的声音，在低音部久久回荡： 【我们今天是桃李芬芳，明天是祖国的栋梁】 德尔美那嘶哑而婉转的歌声： 【我们今天是弦歌在一堂，明天要掀起银河自救的巨浪】 大家齐声高唱： 【巨浪，巨浪！不断地增长！】 海薇茨愤怒的呼号： 【同学们，同学们，快拿出力量，担负起共和国的兴亡！】 全体以排山倒海般的气势，混声合唱： 【巨浪，巨浪，不断地增长】 【同学们，同学们，快拿出力量，担负起共和国的兴亡！】 “我从未感受到我们现在是这样的团结。”德尔美·艾玛发现自己走到了大家之中，而所有人都离开了自己的座位，彼此拉着手，肩并肩地站着。现在要看谁在卡布尼这片敌占区上拥有真正的意志，在被肃清，被镇压，被激光枪指着的时候，谁有真正的勇气。 迈出这一步需要看他们是否有真正的意愿。没有慈悲，也没有怜悯，敌人只有残暴地毁灭一切，让记忆崩解，让历史消失，让一切化作无休止的虚无。每个学生，鸢尾花敢死队的每个人，都有自己必须做的事情，只有真正的战士能够被人民铭记。 事情也并不像大家所希冀的那样。在卡布尼的土地上，人们在三年前饱受死亡的折磨，没有救赎，也没有下一秒。德尔美和大家知道这个世界，这个星系还存在希望，只要她们坚持走下去……尽管她们可能随时变成泥土、残骸，和阴森的白骨，或是培养仓里一块是人又不是人的烂肉。 那即是死亡，也是最终的毁灭。然而她的红色头发，德尔美的生命是不灭的，或许她将沉迷于战斗，一次又一次地奔向敌人设下的断头台，日夜不停地被仇恨她的刽子手们屠戮——当然，即便这样她也不会死去，她必须战斗到底。 尽管会被消灭，尽管所有的战友皆可能牺牲，但是那一抹火红将是这片土地唯一的希望。去吧，去战斗吧，鸢尾花敢死队的女孩和男孩们。你们只是在战斗中失去了敌人的暴行，你们不会得到死亡，亦不是绝望——而是整个敌占区，和最后的胜利。 （本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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