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途屡遭妖魔叨扰 兄弟二人戮力同心 话说在清朝时有一位江南布商,拿银钱运动门路,意图在官场之中谋得升迁。然而却时运不济,最后只捐到一个关外的知县。在赴任途中,他偶遇大雪,初见这银装素裹之景,不觉诗兴大发,便下车赏玩。不料一个不留神,竟滑了一跤,不但将官帽摔掉,就连官袍也被扯了个大窟窿。他见自己形貌狼狈,遂作了打油诗一首以自嘲,诗曰:“皇恩永驻关外祥,赴任途中赏雪忙。忽而头下脚朝上,天地颠倒衣裳脏。” 当然这虽是个笑话,却也能间接道出雪天路滑难行。而麻三儿与王大愣的北上之日却恰好赶上此种天气,二人冒着风雪整整走了一夜,直待手脚酸麻,衣裳浸湿,却也没能赶出多少路程。眼看天色将明,四周围仍是白茫茫的一片,二人不觉愁上心头,因为他们心中明白,倘或日头升起而没有景物遮眼,耀眼的雪光非将双目灼伤不可。 他们又向前挨了一段路,转过一处山坡,赫然有间小店矗立在道旁,一位老汉正在门口挑出酒幌,预备开张。他头上戴有一顶破毡帽,身上没穿厚重的冬衣,在寒风之中被冻得缩手缩脚,手中的幌子怎么也挂不牢了。 王大愣的心肠最热,见此情形,急忙走上前,仗着身子高大,随手接过幌子,轻轻挂好。老头回身打量,不觉惊叹于王大愣身材魁梧,又见后面的麻三儿,虽然面貌清瘦,却身子骨儿挺拔轻巧,眉宇间自透出一股英雄之气,不觉肃然起敬,便缩身拱手道: “二位小爷,想是走了一整夜的路吧,不如进小店儿歇歇脚儿,再喝上一杯水酒暖暖身子如何?” 麻三儿见这老头面貌慈祥,不似一般的奸伪之徒,便没有猜忌,况且他二人也实在走的乏了,急需一个地方打尖休整。他们随同这老者一并进了店铺,见铺中陈设虽然简陋,却颇为整洁干净,靠南面的土墙之上挂有一柄猎叉,木柄已被摩挲得黝黑发亮,显是使用多年的旧物了;窗边摆有两张桌子,五六把椅子,都是乡下用的粗笨家什;西屋之中正飘出阵阵香气,虽比不过大馆子那般的油腻香甜,却也能勾得人食指大动,馋涎欲滴了。 老者喊来正在厨下烧火的婆子,在木桌上摆下粗瓷大碗,碗中盛有滚烫的面汤,又摆下酱瓜、咸蛋、酱豆腐等鲜美小菜儿,最后则端上一大盆金黄焦香的玉米饼子,摆在了中间。麻三儿与王大愣都是乡下平民出身,于礼节上也不甚讲究,便掏出随身的碎银子赏了老汉,又招呼他老两口儿一并上桌儿吃喝。 那老汉初时不肯与客人同桌,到后来见麻三儿邀的至诚,便招呼了婆子一并坐下。几个人手捧面汤,大嚼饼子,犹如风卷残云一般,吃喝了一回。老汉像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放下手中的瓷碗,走进屋去提出一个紫色的瓷瓶,放到桌上。麻三儿曾在王府中做过下人,不觉间长了见识,见到有如此形制的瓷瓶,不觉疑窦丛生,暗自思讨道:如此的穷乡僻壤间,怎会有这般一个好瓶子,断然是偷盗而来,或是截夺而来的。这里胡子众多,一般的店家都将店铺设在围子左近,以求自保,为何他家能独独建在野外呢? 他心下有了这番计较,便留起心来,然不论怎样用心观察,这对老夫妻都是本分的乡下人,绝不似一般的绿林歹人。麻三儿正在纳闷间,那老汉已然打开了瓶盖,便有一股酒香扑面而来。麻三儿凑近瓶口,轻轻嗅了嗅,自觉酒香醇厚,绝不是寡淡的普通村酒,心中倒愈加疑惑了。王大愣却只是个粗人,须臾间已吃了十多个饼子,五六碗面汤,兀自意犹未尽,见到有酒,便不论青红皂白,只顾催促着快快倒酒,过后一并算钱便了。 麻三儿亦倒了一杯,他用嘴微微品尝,自觉味道不俗,便停杯不饮了。那老汉颇觉奇怪,便开口问道: “小爷,此乃老汉私藏的好酒,怎么还不中你的意?我藏了它这许多年都没舍得喝上一口,今天见你们并不嫌弃我们这一对儿孤老,能以诚相待,这才拿出来请你们喝的。” 闻听此言,麻三儿脸上一红,忙将酒杯轻轻一推,解释道: “老爷子,实不相瞒,我猜这酒绝不是普通村坊里的东西,故而才不敢喝了。您若是能说出此酒的来历,或许我们还有些许胆量再喝上两口。” 老者听了此话不觉哈哈大笑,连忙说道: “老汉我早就看出你是个有心机的,这酒若凭我老汉当真是喝不起的。当着真人我也不敢说假话,此酒实则是几年前白得的。你们若是想问,那我就当闲话说说,倒也无妨。” 而后,这老汉便借着酒劲儿,以手指天,得意洋洋的说出了几年前他们老夫妻俩遇到的一桩奇事。 也就是三年前,此老汉还是一个老实巴交的庄稼把式,因没有子女,便和自己的老伴儿守着几亩薄田过活。然老汉除了在土中刨食而外,却还有一好,那便是拿鹰。 他家本姓尹,远在清初便是关外有名的鹰户。每年开春之际,鹰户都会带上捕网上山去划拉鹰。他们会在预先选好的地方,用削尖的树枝将捕网固定在离地一尺余高的地方,下面用木桩拴好鸽子或山鸡,再将细绳绑于它们的脚上,拉在手中。来人会在左近挖一处深坑,盖好草皮,自己则带着干粮猫在坑内,仅透过一个细孔向外窥望。 每隔约一刻钟,来人便会用细绳拉动鸟雀,迫使其猛扑双翅,以引起鹰的注意。鹰眼乃天下第一锐利的,虽然身在万米高空,却能洞悉地面的风吹草动,它见有鸟雀扑闪,便俯冲而下,以利爪捕抓。不料利爪刚刚透过捕网,便被牢牢缠住,纵有天大的本领也难甩脱了。此时捕鹰人就会走上前,用黑布条蒙了鹰的双眼,再用棉布将鹰体细细裹了,带回家去。到了家须先摘去眼罩,在鹰爪上拴个铃铛,只要稍动,铃铛便会“哗哗”作响,使鹰受到惊吓,再也不敢乱动了。然此时鹰在表面上随不敢反抗,实则野性尚存,不论喂水喂肉都莫想靠近,到了这个火候猎鹰人便需准备干粮,预备熬鹰了。 所谓熬鹰就是通过长时间的接触,使鹰熟悉人类的居住环境,熟悉自己的主人,进而缓和其暴戾天性,可以为人所驾驭的过程。熬鹰时一般都是在户外的茅棚中进行,那里安静轻松,兼而四面透风,很有自然气息,鹰便能相对放松些。入夜,熬鹰人手持旱烟袋,在放鹰的木架之旁摆上清水与新鲜鸡肉,便开始了漫长的等待与交流。 现实中,并不像传说中那样,始终用眼睛盯着鹰的眼睛看,而是要和鹰唠起家常话,还要将口中的旱烟一口口喷在鹰头上。起初,鹰的警惕性很高,它见烟雾喷至,往往一边躲闪,一边高叫;但随着夜色加深,鹰也逐渐懈怠下来,慢慢打起了瞌睡。熬鹰人瞥见鹰在闭目点头,便急忙抄起一条儿鲜肉,硬塞进它的嘴里。鹰立刻被惊醒了,却因全无防备,直接吃了一口,可紧接着便有第二口、第三口接踵而至,直到它尝到了与人相处的甜头,被彻底驯服为止。 尹老汉也是在开春儿之时上山拿鹰的。他依前将捕网和鸽子安放好,正要往挖好的坑里钻,却猛然听到几声鹞鹰的啼鸣,苍凉高远,自有一股桀骜不驯的野性充斥其间。尹老汉心中大喜,知道这是碰上宝贝了,急忙钻入坑中,牵动细绳,静待鹞鹰入网上钩。 然而他在坑中猫了好久,却仍不见鹞鹰的影子,时间一长就连捕网下的鸽子也被折腾得没了力气,任凭他如何惊扰,就是不肯扇翅跳跃了。实在没办法,他只好从坑中探出半个脑袋,向空中窥望,可这一望之下却让他傻了眼。原来不知是何缘故,天空中已经聚集了三只鹞鹰,它们头尾相接,依次在天空盘旋滑翔,却丝毫没有俯冲捕食之意。 尹老汉捕了一辈子鹰,却从未见过如此景象,他曾听父亲讲过,鹰乃百里挑一的灵雀,善护英雄豪杰,难不成真有哪位真命天子尚在左近不成?想到此处他再也提不起拿鹰的兴致,急忙掀开草皮,顺手提起藏在灌木丛中的猎叉,悄悄地向着鹞鹰盘旋的方向摸索过去。 走了约有一里山路,便可赫然看见面前的草地上现出一带血迹,那血迹只是微微干涸,想来受伤之人刚经此地不久。若论为什么尹老汉能立时判断出是有人受伤呢?因为兽有兽迹,有经验的山民只要稍微观察便能分辨出是獐、鹿或是熊罴的痕迹,而眼前的痕迹绝不是野兽留下的,定然是个腰腿受伤之人曾从这里艰难爬过。他鼓足勇气又向前走了一段路,果见有一人倒卧在树丛之中。尹老汉知道这里胡子颇多,且时常火并,偶而碰见个把死人也是常事。可即便如此他依旧吓得怦然心跳,b想要上前看个究竟,却又有些踌躇难决。正在其犹疑不定之时,树丛中的“死人”却突然呻吟了一声。老汉还以为是碰见了活死人,急忙掉头就跑,可到了家,老伴儿见其神色慌张,便问发生了什么事?老汉本不想说这糟心的事儿,却经不起老伴儿追问,只得原原本本讲了方才所见。老婆子一听便开口骂道: “想你是老糊涂了,咱家没个一儿半女,想是上辈子做了什么孽事。而今你看到了能救的人却独自跑回来,如此怎能消了咱家的罪业。我看你还是尽快回去,将他救下山来,倘或能医得好时,为咱家也多集些阴德。” 老汉被这夹七夹八的一通骂倒激起了些许胆量,便拉上地了排子车,一口气儿跑到那人藏身的树丛,见他心口尚有口热乎气儿,便不由分说拖回家来。无奈天色已黑,左近实在找不到郎中,老两口儿只好将那人的衣裳扒了,用温盐水给他擦洗伤口,又给他涂上家中的刀创药。当时的鹰户家家都有刀创药,那是防备熬鹰时被鹰抓伤用的,虽然都是土配方,却卓然好用,那人当夜便止了血,两天之后竟然就苏醒过来。 经过一番寒暄,尹老汉断定此人必是绿林中人,可他却对自己的名讳始终绝口不提,别人也就不便再追问下去了。那人将养了十来天,身子骨儿便渐渐恢复了,虽然是江湖中人,却颇为通情达理,对这老两口千恩万谢,又将藏在衣服夹层里的金叶子取出,作为酬谢。而老两口对任何酬谢都坚辞不受,那人见老两口不要钱也就作罢了,临行之时他将随身携带的一只木匣交给老爷子,并叮嘱说: “您老有了这个物件儿,方圆百里之内再没人敢来叨扰二老,如此便是我对救命之恩的一点补报吧。” 说完那人就拱手告辞,以后便再也没有露过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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