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请坐。”</p>
“谢坐。不知国公相召有何吩咐。”</p>
这日，贾琮在外书房请叶天士叙谈，意思就一个，怎么把他留下来。</p>
贾琮深知这样的神医不慕名利权贵，端方清正，身怀悬壶济世之心，要他们为一家一姓效劳，那是千难万难。</p>
因笑道：“贱内病体日渐好转，皆先生妙手之功。闲来无事，特请先生一叙，聊表谢意。”</p>
叶天士摆手笑道：“奶奶能痊愈，多亏国公爷为国为民之勋劳，上天自有好生之德，学生不过恰逢其会，侥幸而已，谈不上什么功劳。”</p>
贾琮笑道：“先生过谦了。对了，先生的大作《温热论》我已托文华殿大学士、礼部尚书关中堂转到了太医院，叫他们好生习学，并刊行天下。</p>
定为国朝各级医士必学必考之科目，与《素问》《伤寒论》《金匮要略》等经典并驾齐驱，想来先生将来足可与前贤比肩了。”</p>
叶天士又惊又喜，深吸了口气，起身一揖到地，道：“学生多谢国公爷仁德。”</p>
贾琮忙扶起他笑道：“这是为天下百姓造福之事，也是琮为自家积德行善，先生何必言谢。坐。”</p>
叶天士叹道：“国公爷心怀天下，菩萨心肠，怪道屡屡化险为夷，学生毕生心血能所托得人，实乃三生有幸。</p>
如今奶奶病势好转，学生另开三个方子，再依次服用十剂，当可尽复旧观。学生叨扰多日，也该告辞了。”</p>
贾琮忙道：“先生何必急着走，再多盘桓些日子又何妨？琮十分敬重先生的人品学问，也好日日请教。”</p>
叶天士拱手笑道：“多谢国公盛情，只是学生自幼学医，少年时便立下志向，愿云游四方，为贫民百姓免除病痛之苦，如今诸事已了，却不便再留了。”</p>
贾琮早有准备，笑道：“琮岂不知先生之志，焉敢留先生享乐受用？只是天下亿兆百姓，皆有病痛之苦，先生一人一身，即便日日行医废寝忘食，又能救得几人？”</p>
叶天士叹道：“国公说的是，不过是尽我所能罢了。”</p>
贾琮道：“琮虽不才，亦有济世救民之心。倒想了个法子，窃以为比先生之法能多救千万倍之人。”</p>
叶天士忙道：“国公请赐教，学生洗耳恭听。”</p>
贾琮道：“先生以为是单凭自己救人多，还是有千万个叶天士救人多？”</p>
“自然是后者。”</p>
“英雄所见略同。琮想着先生治病救人固然造福一方，不过是小仁小义，终其一生能救几人？</p>
若哪天驾鹤西去，一身炉火纯青的医术却后继无人，岂非国家之大憾？</p>
琮听说当年华佗医术通神，可惜后继无人，只留下些粗浅的兽医之术，每每想来令人扼腕！先生岂可不引以为戒？”</p>
“这……”叶天士微一迟疑，这也是他时常担心的问题，奈何传承衣钵的好苗子哪里那么好寻。</p>
“即便先生将本事传给后世子孙，先不说令郎等有没有先生的天分，只恐子孙视其如宝山，敝帚自珍，这又大违先生本意了。”贾琮道。</p>
叶天士点头叹道：“国公爷说的是，自来虎父犬子所在多有，子孙后代未必能如学生一般矢志不渝。”</p>
“照啊！”贾琮一拍大腿，道：“琮想着天下间唯神京年轻医士最多，穷苦病患也最多，先生何不开馆坐诊，广收门徒？</p>
且先生的《温热论》精微奥妙，若无先生亲自指点，旁人难以融会贯通。</p>
琮再叫人去太医院打个招呼，把天资卓异的年轻医士轮番派到先生身边习学，学成后再分派到各州府县行医，如此岂不比先生一人飘泊四方强过万倍？”</p>
这番话入情入理，听得叶天士缓缓点头，目露沉思之色，显然意动。</p>
贾琮忙趁热打铁再鼓唇舌，道：“先生应知，您一身本事最为贵重，何必四处奔波，空耗时光精力？在都中坐诊不是一样治病救人？”</p>
叶天士叹道：“学生平身夙愿是救治贫苦百姓，若长留都中，难免为达官贵人所扰，又大违本心了。”</p>
贾琮摆手笑道：“先生多虑了，琮岂想不到此节？</p>
宁荣街外几百步，有一家百年老字号药房，名叫济安堂，琮已入股，如今是药房大东家。</p>
先生可于彼处坐诊，只诊贫苦百姓，琮分文不取，还赠与医药。</p>
若富家豪门问诊，一概推拒，令其先问别医，若不效再来请先生出手，药房名医数人，还怕不能分先生之忧么？</p>
何况到时候先生身边自有高足服侍，还怕人打扰么？”</p>
“这……这实在太麻烦国公了，学生何德何能……”叶天士苦笑道，心中又是感动又是惶恐。</p>
“先生太生分了，咱们都是杏林中人，何分彼此？”贾琮笑道。</p>
“嗯？国公也精通歧黄之术？”</p>
“不懂。不过尝闻医者，仁术也。琮虽无医术，却有先生一般的仁心，岂非同道中人？”贾琮无耻地道。</p>
叶天士笑道：“国公说的是，若论仁心，学生不及国公万一。”</p>
“诶，先生过谦了，心无大小，尽力而已。”贾琮呵呵一笑，见时机差不多了，便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纸条，道：“先生请过目。”</p>
叶天士忙接过来一看，见上面写着：</p>
熙丰十一年冬，琮奉旨密赴辽东，诛杀辽王显，尽收其部曲，辽藩遂撤。</p>
旋归，闻爱妾将死，都中名医尽皆束手，适江南叶氏访之，断以温病，药到病除，起死回生。</p>
琮谢之，不受，只遗所著《温热论》一卷。叶氏者，名桂、字天士、号香岩，吴县人，自此始有神医之名。</p>
“这是……”叶天士看完心中砰砰直跳，这文字简洁有力，怎么看都像史书记载。</p>
贾琮微笑道：“翰林院掌院学士老吴与琮颇有交情，他们正在写我的传记，我请他在里面加了这段，先生日后也可以与我一起名垂青史了。”</p>
叶天士虽是医家，归根到底是文人性子，哪个文人能拒绝青史留名的诱惑，何况不是正经官员出身的医生。</p>
自古以来以医术名垂青史者，不过扁鹊、华佗等寥寥数人。</p>
写在前人笔记、手札里的“野生名医”不算数，只有得到官方正史承认，才算真正“名垂青史”。</p>
看着纸片上寥寥数十字，叶天士手指微微颤抖，勉强开口道：“国公爷……这……这，学生如何当得起？”</p>
贾琮笑道：“我深知先生医术登峰造极，翰林院也只是秉笔直书，有什么当不起？如此一来，后世晚辈对先生的大作也能多用心几分。”</p>
面对贾琮开出的无法拒绝的条件，叶天士心悦诚服，拱手道：“国公爷深情厚谊，学生听凭安排便是。”</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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