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思卿禁足的第六日,流言不仅传入了雍德宫,也已经蔓延到了紫宸殿。 皇帝本不想理会宫中的流言,在他看来,此事本就与三皇子无关。可这个流言,又令他重新梳理了整件事情。 皇帝推测,整件事应该是岑思卿因嫉妒之心,心生邪意,毒害了六皇子。接着,六皇子感知到中毒后,与岑思卿在殿中起争扯。岑思卿体弱多病,难敌已中毒的六皇子,终致额角破裂,晕倒现场。而此刻,六皇子已中毒深重,不可挽回。 这一推断,是皇帝在审阅了刑部的卷宗后得出的结论,也是他觉得最合理的解释。 可如今的流言,触动了皇帝的警觉,唤醒了他的记忆。 皇帝想起了在荣和宫审问岑思卿的那日,他隐约察觉到了岑思卿似乎有难言之隐。但当时,皇帝的情绪已经被愤怒和悲伤左右,他全然顾不得岑思卿的感受,只恨岑思卿隐瞒了六皇子的死因。 那时,皇帝坚信与六皇子独处的岑思卿,必然是下毒之人。再加上,刑部的报告中发现的现场被摔碎的两心壶,据泰安宫的下人说,那酒壶是岑思卿带入泰安宫的,使他更坚信这一点。 但今日,皇帝重新冷静思考。他思量,岑思卿即便是真的杀了六皇子,这中书令和太子之位也落不到他手上。在岑思卿之前,还有三皇子岑逸铭。皇帝忽然发觉,三皇子才是整个事件中最大的受益者。 怀着这个疑虑,皇帝开始对流言有了一丝在意。 当即,皇帝招来了袁福,命他立刻去刑部,将与六皇子之死的所有相关卷宗全部取来,皇帝打算亲自重新审阅此案。 岑思卿被禁足的第七日。 一大早,丁锦辰再次前来为他请脉时,告知了他有关皇帝派袁福前往刑部的消息,似乎是察觉到六皇子的案子有隐情。 岑思卿听到这个消息后,露出微笑。他随后吩咐素荷准备早膳,并要了一壶酒。 卫凌峰见素荷为岑思卿备酒,难免有些担心。 “殿下,丁御医说您身上的伤还未痊愈。此时,不宜饮酒。”卫凌峰小心的在一旁提醒道。 岑思卿倒了一杯酒,但没有立刻饮下,而是恭敬举杯,将杯中酒尽数倒向了地面,并说道:“今日是六哥的头七。他生前喜欢与我共饮,今日我陪他再喝这最后一杯。” 岑思卿说完,又倒了第二杯酒。然后,他仰头将这杯酒一饮而尽。放下酒杯的时候,他的眼眶已经微微泛红。 卫凌峰听了岑思卿的话,也不好出言阻止,他略显无奈地守在一旁。 “卫凌峰。”岑思卿忽然喊了一声,然后对他说道:“你去找素荷,替我问她,萧楚曦可有任何回信?” 卫凌峰诧异,他不知岑思卿何时给萧楚曦送过信,又为何素荷会有回信。但他见岑思卿已经饮下第三杯酒了,便不放心的领命,打算快去快回。 这边卫凌峰刚离开,岑思卿便放下了酒杯。他坐在桌前看了一眼今日的早膳,都是自己爱吃的食物。 岑思卿欣然一笑。 经过一天一夜,皇帝已将刑部取来的所有卷宗细读了一遍。 在一卷文书中,皇帝发现了一个蹊跷之处,令他大惊失色。刑部原先记录的六皇子的死因是中毒而亡,而这次他重新调查卷宗,却发现,原来的死因之处被人修改为:颈部断裂而亡。 “来人!”皇帝看到此处,立刻喊来袁福,并命令道:“将调查此案的主审官员立刻叫来!” 袁福领命快步跑出了紫宸殿,不到半柱香的时间,便将主审六皇子案的官员——刑部尚书曲德立和督察院的梁世东带来。 曲梁二人知道皇帝调阅了案件记录,心知想隐瞒之事定是瞒不住了。于是,二人附身跪在紫宸殿内,迟迟不敢抬头。 “你二人且解释清楚,为何六皇子的死因有变?”皇帝高声询问道。 曲梁二人偷偷互看一眼,由梁世东开口回答道:“回禀圣上,六殿下的死因确有蹊跷,所以再三检查之后,才发现六殿下并非中毒身亡,而是颈部断裂而亡。” ”那你为何不及时上报?”皇帝怒斥道:“若不是朕今日调阅案件卷宗,还被一直蒙在鼓里。” 曲梁二人顿时息了声,不敢回答。 皇帝见二人如此,心中已明了。这其中,必定牵扯了其他朝廷势力。也忽然令皇帝意识到,他确实可能冤枉了岑思卿。 就在此时,突然一人由袁福快步领入了紫宸殿。那人正是监守荣和宫的禁军,未等袁福通报,他直接跪在皇帝面前,慌张地禀报:“圣上,不好了,荣和宫出事了。” 皇帝一听是荣和宫,立刻站起身问道:“出了什么事?” 禁军缓了一口气,说道:“七殿下七殿下中毒了。发现时,殿下他吐血不止,如今已昏迷不醒。” 皇帝惊得跌坐在龙椅之上,顿时感到一丝后怕,他立刻着急的询问道:“御医怎么说?” 禁军紧张地回答道:“荣和宫的卫凌峰卫大人已经去请了,这会儿应该还在救治中。” “来人!”皇帝一边喊着,脚步却不敢停下的已经走下了龙椅,走向了殿外。“备驾荣和宫!” 在前往荣和宫的路上,皇帝一直在心中暗暗自责。他害怕岑思卿遭遇不测,更怕自己没有给这位七皇子辩解的机会便永远失去了他。 “快点!”皇帝坐在轿辇之上焦急的催促着。 终于到了荣和宫,皇帝急忙赶到偏殿,只见一名御医正在为岑思卿诊断。 见到皇帝到来,丁锦辰立刻上前行礼道:“微臣丁锦辰给圣上请安。” 皇帝顾不上丁锦辰,直接询问道:“七殿下如何了?” “回禀圣上,七殿下中毒仍然昏迷不醒。幸好,毒药的剂量不足以危及生命。只是” 他话到一半,忽然面有难色。 “只是什么?”皇帝慌忙问道。 丁锦辰继续说道:“只是,殿下体内的毒虽不足以致命,但是七殿下身子本就虚弱,加上之前受了七日的跪罚之苦,怕是有些承受不住。” “你不是说没有性命之忧吗?为何会承受不住?”皇帝焦躁的继续问道。 “殿下确实无有性命之忧,只是不知何时才能苏醒。”丁锦辰如实禀告道。 皇帝听言深深叹了一口气,然后立在房内大喝道:“照顾七殿下的人何在?为何会出了这样的事?” 素荷和卫凌峰立刻跪在了皇帝面前,素荷先开口道:“回圣上的话,今日一早是奴婢亲自为七殿下准备的早膳,也是奴婢亲手送到七殿下的房内的。期间不曾有人碰过这些食物。”素荷说完,泪水伴随着恐惧一同溢出了眼眶。 卫凌峰接着素荷的话说道:“今晨,殿下念及是六殿下的头七,确实喝了几杯酒。但丁御医已经检查过了,这毒只下在了饭菜之中,酒里并没有毒。” ”这酒没毒,饭菜又是你们亲自做的,那七殿下怎么会中毒?难道有人在饭食做好之前便已经下了毒吗?”皇帝愤怒地呵斥道。 “这些做饭的食材是尚膳监昨日送来的,还没有来得及检查。”素荷忽然想到,于是对皇帝说道。 皇帝看了一眼身旁的太监,太监立刻去荣和宫的厨房,将做饭的食材悉数全部带了过来,摊在了屋内的地上。 皇帝看着这满地的食物,竟然没有一个是新鲜完好的,于是问道:“这是什么?难道这就是你们给七殿下吃的东西吗?” “圣上息怒。”素荷无奈地说道:“原本,尚膳监送来的食材也不是这样的。只不过,自从七殿下被禁足之后,送来荣和宫的食材便都是如此了。奴婢也是每日挑选,摘出还新鲜的部分给殿下食用,不敢有丝毫怠慢。” 素荷回话的同时,丁锦辰已经开始检查起这些食材了。很快,便有了结果,他立刻汇报道:“圣上,这食材果然有问题。” 他递上一根插在蔬菜中的银针,其中一端已变黑,分明是检测出了有毒。 “立刻将尚膳监管事的叫来!”皇帝喊道。 一旁的太监不敢耽搁,立刻又跑去了尚膳监。 寝室内,皇帝看着昏迷之中的岑思卿,内心充满了懊悔。他自责这几日对岑思卿过于狠心,让他即淋了大雨又顶着烈日,每日跪在这凹凸不平的鹅卵石上整整六个时辰。回想这些折磨,皇帝忍不住眼圈泛红。 终于,皇帝伸手,抚摸了岑思卿的脸颊。他见岑思卿的睫毛微微颤动、眉心也微皱了起来,立刻激动地喊来了丁锦辰上前查看。 只可惜,岑思卿还并未苏醒。 皇帝又叹了一口气,坐到了岑思卿的床边,安静的凝视着岑思卿的脸庞。 不久,尚膳局的掌事太监和他的几名下属赶到,一齐快步走了进来,然后齐刷刷的行礼后跪到了皇帝面前。 掌事太监瞧了一眼地上摊着许多烂了的蔬菜,知道自己为难七皇子的事情定是藏不住了。于是,他满脸惶恐,跪在地上不敢言语一句,只等着皇帝问话。 “这便是你们尚膳监,给荣和宫送来的食材?”皇帝问道,声音亦如暴风雨前的乌云一般低沉。 “奴才该死,没有亲自检查给荣和宫的食材,是奴才该死。”掌事太监立刻说道。 皇帝起身,抬脚一脚踹倒了掌事太监,然后暴怒的呵斥道:“你确实该死!这些东西也是能给七殿下入口的吗?” 掌事太监连滚带爬的再次跪到皇帝面前,声泪俱下的开始求皇帝饶命。 “昨日的食材,是你们谁送来荣和宫的?”皇帝怒气未减,继续质问道。 “是是奴才送来的。”跪在后面的一名太监,声音颤抖的回答道。 “朕问你,这些食材可是你准备的?是你在食材中下的毒?”皇帝狠厉的问道。 “不是,不是奴才下的毒。”这名太监已经吓得失魂落魄,他结结巴巴语无伦次的答道:“食材食材是奴才准备的。但是奴才没有给七殿下下毒,圣上圣上饶命。” 皇帝听着众人的辩解,怒不可遏,抬手将一旁的茶杯狠狠摔在地上。然后,他转身对尚膳监的太监们说道:“好,既然你们都不承认,那朕便将你们全部斩了!” 话音刚落,突然,另一名太监跪着来到皇帝面前,惊慌的说道:“奴才想起来了!奴才们给荣和宫送食材的时候,有人拦住过我们,说是奉命来检查食材的。在半路耽搁了好一阵,才让奴才们把食材送来了荣和宫。” “是何人?”皇帝问道。 太监们面面相觑,记不得那拦住他们的人是何人,只记得那人也穿着一身太监服。 “那他又是奉了何人命令,来前查这些食材的?”皇帝追问道。 这次,几名太监都都立刻想了起来,齐声回答道: “是三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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