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亦察觉了，愉悦地轻抬手指：“在下愚钝，但请明示。”</p>
片刻前她才说过的话，被他用来调侃她。程令雪道：“因为公子是主子。哪怕您好心，想让属下尝一尝，属下也只会往您要吩咐我做事这处想。”</p>
他们有着云泥之别。</p>
也只是下属与主子的关系。</p>
姬月恒目光落在少年拘谨的手上，声音突然淡得没有情绪。</p>
“原来是这样么。”</p>
就像以为狸奴刚要养熟，却发觉它根本不把自己当主人。</p>
心头再次泛起不适的感觉。</p>
是烦躁，不满足。</p>
甚至是意欲摧折的恶念。</p>
长指屈起，指关因用力泛出钝痛，压下纷乱的恶念。</p>
无妨，太容易驯服才无趣。</p>
程令雪正忐忑，以为自己界限分得太清，惹了公子不悦。</p>
刚要试探着开口，公子羽睫如苏醒的蝶翼，掀起的弧度温柔。</p>
且充满着包容。</p>
留意到程令雪眼底漾起的微芒，姬月恒道：“你似乎很高兴？”</p>
程令雪品咂着他的语气。</p>
她从中觉出了温柔和鼓励，如同诱哄小心探出触角的蜗牛。</p>
她不知不觉放松了戒备，把自个方才悟出来的道理和盘托出：“属下常因迟钝自责，现在才明白，有时不是属下迟钝，是处境使然，不必自轻。”</p>
是的。</p>
程令雪如此宽慰自己。</p>
其实她不笨——至少不算太笨，也已努力做得很好，是境遇和过往经历让她的认知有了裂痕。</p>
如果她不是他的护卫，如果她没有给别人当做仆婢，甚至没有这个蛊，便也不必讨好他。届时把她的脑子灌满水，她也不会往他想让她“扶”着、让她喂他吃这些离谱的地方想。</p>
想通这，她在短短片刻里，完成了一次小小的自我治愈。</p>
清冷的杏眸中漾起暖意。</p>
姬月恒定定地看着。</p>
多矛盾的一个人。</p>
既自惭卑贱，又傲然坚定。</p>
令人想拨开雪层，看到深埋雪下那不堪一折但又顽强的草芽。</p>
不，应该放一支箭。</p>
如此便可打乱猎物才刚平稳的阵脚，定会更有趣。</p>
然而程令雪抬眸撞见公子深深的目光，不知他为何这样看她，懵然扇了扇长睫，像冬日林间被惊到的鹿。</p>
姬月恒眸光微定。</p>
他收了箭，也落下了弓。</p>
公子太难懂，他短暂的失神，就让程令雪不得不多想。</p>
她的话，触了他的逆鳞？</p>
刚伸出触角缩了回去。</p>
她再度用恭敬筑了一个壳，将自己和公子隔绝开来：“其实，属下只是说笑，在为自己的愚笨找借口。”</p>
姬月恒指关再度屈紧。</p>
又来了。</p>
那复杂的不适感。</p>
为驱逐这不适，他从素日见闻中挑出一个合宜的片段，照本做戏——或许其中也有些微真切的情感，但不重要。再度与少年对视时，桃花眼噙了淡淡的笑，那颗朱砂痣亦被衬得多了人情味，白瓷观音入了世。</p>
“别多想，我只是不解。</p>
“你分明很好，为何还要苛责自己？世人都说尊卑有别，然而属下能成为属下，是凭真本事；公子成为公子，却仅仅是靠运气。</p>
“说来我是该佩服你。”</p>
这样的话，程令雪也从旁人口中听过。当时就像听商人在大肆夸赞自己的货物，全无波动。但公子不世故，反而让她觉得他是发自内心的话。</p>
“多谢公子。”</p>
敬而远之的感觉淡了，姬月恒眉心的涟漪消失些许。</p>
但仍差了点意思。</p>
却说不清差的是什么。</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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