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进过大明宫？”</p>
灵虚山人道：“三十年前，贫道被当时的百骑司都尉金祢引荐给先帝，只可惜，先帝对修道长生并无兴趣，他草草问了贫道一些道门之术，然后就将贫道打发出了宫。”</p>
李楹倒没想到灵虚山人还进过宫，而且还跟她阿耶见过面，她不由问道：“我阿耶跟你说了什么？”</p>
“先帝说，秦皇汉武，都追求长生，但最后都尘归尘，土归土，不过秦皇汉武即使长生失败，也不妨碍他们功标青史，一个帝王的一生，只要做好一件大事，就足以圆满，又何必去追求什么长生不老呢？”</p>
做好一件大事……那定然就是新政了，李楹黯然，阿耶做到了，他将来的确会功标青史，万世留名。</p>
他的一生，就如他所说，应该很是圆满，再无缺憾了吧。</p>
但灵虚山人却道：“其实，先帝未必圆满，至少先帝临终之时，应该很后悔将贫道赶出大明宫。”</p>
李楹抬眸：“怎么说？”</p>
灵虚山人呵呵笑道：“贫道见先帝时，观先帝命数，应还有三十余寿，但先帝却短短十年便驾崩了，这个因由，公主知晓么？”</p>
李楹摇了摇头，灵虚山人一字一句道：“那是因为，先帝为了一件事，悔恨交加，自责难眠，于是自己，将自己折磨死了。”</p>
李楹愕然，阿耶为了一件事，自己将自己折磨死了……她脱口而出：“什么事？”</p>
灵虚山人笑道：“这件事，自然与公主有关。”</p>
与她有关……难道是因为她的死，加速了阿耶死亡么？</p>
李楹一想到，立刻摇头：“不可能。”</p>
阿耶都能狠心下令杀了她，他冷酷至此，心里只有他的天下，又怎么会因为内疚，自责而死呢？</p>
这不可能。</p>
仿佛为了印证她的想法是对的，她对灵虚山人强调道：“你休要胡言，你只是一个被我阿耶赶出宫的道士，你能知道什么？”</p>
“贫道知道的多着呢。”灵虚山人环顾四周：“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公主不如随贫道去紫云观，贫道会将实情一一道来。”</p>
李楹本就准备随灵虚山人去紫云观，但她以为会是灵虚山人强行掳她而去，却没想到会从他口中听出这些因由，她心中思忖，反正她本来就要去紫云观的，倒不如再听听这个妖道说什么，她于是点头道：“好，我就随你去紫云观。”</p>
灵虚山人去找李楹的时候，崔珣也带着察事厅暗探，身着黑衣，潜入了紫云观，察事厅安插在桃园镇的暗探只有五名，但五名，也够了。</p>
紫云观中空无一人，所有道士都不见了，倒是观后云泽坛燃着火光，崔珣日间来过云泽坛，他脑海里回忆了下云泽坛地形，云泽坛是一片可容纳万人听道的空地，四周环绕着郁郁葱葱的松柏，中庭则是一个木制祭坛，祭坛设三幡，寓意天地人三才之象，燃九灯，象征上照九玄诸天福堂，下照九地无极世界，除了九灯之外，还燃了一盏刻着古怪图案的青铜灯，那应就是借魂灯了。</p>
崔珣于是带着五名暗探隐入松柏林中，他从枝叶繁盛的松柏往道场方向瞥去，这一瞥，他便愣住了。</p>
原来道场之中，居然盘腿坐满了密密麻麻的人，可是这是深夜，哪来这么多人听道，崔珣再定睛一看，发现这些不是人，而是生魂。</p>
他甚至在里面看到了茶肆主人张四郎的生魂，生魂离体，那如今家中的张四郎，应该已经昏迷不醒，成为一个活死人了。</p>
紫云观数十道士都守在祭坛上，他们没有围在三幡和九灯旁边，反而全部围在青铜灯旁守卫，随着戍时临近，青铜灯光芒大盛，而道场万千生魂身形则越来越淡，看来一到戍时，这些魂魄就会被生祭借魂灯，张四郎这些人，便必死无疑了。</p>
崔珣对五名暗探使了个眼色，众人于是分散开来，崔珣绕到一棵苍翠古柏树后，将一只淬毒弩箭置于手中木驽弓弦，然后对准一名道士，扣动驽机。</p>
随着他箭破长空，呼啸射出，其余暗探手中弓箭也都射出，六名道士应声倒下，其余道士吓得环顾四周，但还没来得及找到杀手方向，就被一支接着一支的淬毒弓箭射穿心脏，倒地而亡。</p>
见此大变，那些生魂却仍然面色麻木，崔珣快步从松柏林中走出，经过密密麻麻的生魂，来到祭坛之上，五名暗探蹲下逐一检查那些道士生死，崔珣则走到借魂灯旁，将其取下。</p>
借魂灯灯身由青铜铸成，灯身顶端，是一个精致莲花状的碗形底座，灯碗内凹，灯碗的中心，燃着一根长长的灯芯，暗红火苗跳动，崔珣伸手，掐住灯芯，就准备将其拔出。</p>
但他刚一碰到灯芯，就觉天旋地转，眼前万千生魂和木制祭坛都消失了，身边暗探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茫茫白雾。</p>
手中的借魂灯也不在了，他遮住眼睛，慢慢站起，眼前白雾弥漫，将天地尽数缭绕，耳边半点声响都无，似乎天宽地阔，只有他一人存在。</p>
他拧眉沉思，忽了然道：“邪术。”</p>
这定然是灵虚山人为了保护借魂灯，在灯芯上设下的道法邪术。</p>
崔珣望着四周白雾，冷笑道：“我人都在云泽坛，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凡道法邪术，信则有，不信则无，张四郎他们信你，才会吞下锁魂咒，生魂被你邪术所驱，我不信你，你能奈我何？这不过是个障眼法，雾中所见所闻，皆为虚妄。”</p>
白雾中传来灵虚山人桀桀笑声：“话莫说太早，人心生三障，三障生十恶，待你闯过魔业灾三障，再来说这都是虚妄吧。”</p>
灵虚山人的声音渐渐远去，白雾也慢慢消散，崔珣眼前，缓缓走来一个纤柔美丽身影。</p>
第109章 </p>
李楹缓步走到崔珣身前, 少女梳着时下流行的交心髻，穿着碧色圆领上衣和姜黄色郁金裙，郁金裙用郁金香草浸染而成, 散发出阵阵郁金香气，发髻上戴着一支缀着明珠的金步摇, 走起路上摇曳生姿, 额上则点着五瓣梅花花钿, 雪肤洁白如玉, 花钿殷红如火, 衬着她分外娇俏美丽, 崔珣不由道：“怎么穿成这样了？”</p>
李楹向来打扮的是三十年前贵女模样，不戴步摇, 不点花钿，而如今贵女风格较三十年前要奢靡很多，李楹抚摸了下金步摇上的明珠，眸中盛满盈盈笑意：“我穿成这样，不好看吗？”</p>
崔珣摇头，耳根有些发红：“不, 很好看。”</p>
他忽想到什么：“你怎么在这里？”</p>
少女靠近他，踮起脚尖, 勾住他脖子, 吹气如兰，亲昵道：“来见你啊, 你不想见到我吗？”</p>
她脸庞莹润如玉，眼眸明亮如繁星, 崔珣心神一动，方才与灵虚山人对峙的紧张也慢慢散去, 取而代之的是缠绵生长的情愫和面对眼前少女时的悸动，他盯着少女璀璨双眸，嘴角慢慢扬起温和笑容，只是嘴角刚一</p>
扯动，他忽一激灵。</p>
不对。</p>
李楹今日还跟他闹了别扭，她因为虎狼之药的事，和他生了很大的气，她生气的模样，好像一生一世都不会原谅他一般，崔珣盯着面前的“李楹”，忽将她一把推开：“不，你不是明月珠。”</p>
他环视四周，冷声道：“灵虚山人，你以为你弄个假的明月珠出来，我就闯不破三障了吗？这不过是邪术幻象罢了，你的借魂灯，我灭定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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