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裕民皱眉：“裴尚书，如今不是掀旧账的时候，今日的事，裴尚书想必也听说了，待沈阙被锁拿长安，六年前的旧账难保不会被翻出来，至少，盛阿蛮控诉的，还有裴尚书的妻子王娘子，就算王娘子死了，顺藤摸瓜，裴尚书你也脱不了干系。”</p>
听到此言，裴观岳也敛起笑意：“说到底，今日没有崔珣的推波助澜，盛阿蛮也成功不了。”</p>
提起崔珣，两人都神情不快，裴观岳恨恨道：“真是条疯狗，咬了几年都不放。”</p>
他放下白瓷茶盏，忽道：“卢相公，有件事情，你不觉得奇怪吗？”</p>
“何事？”</p>
“崔珣日前被关在府中，由大理寺看管，仆从也全被驱逐，照理说，他和外界联系早断，那他是怎么识破我的计策，进而黄雀在后的？”</p>
卢裕民也百思不得其解：“谁知道？跟见了鬼一样。”</p>
裴观岳一拍桌子：“对，我就觉得，跟见了鬼 一样。”</p>
卢裕民疑惑，裴观岳道：“人不能出去，鬼总能出去吧？而且还有一件事，沈阙被流放前，不是在赏春宴和崔珣起冲突了么？沈阙跟我嚷嚷他遇了鬼，我那时只觉得是他这个废物打不过崔珣，才找的说辞，于是随意给他敷衍过去了，如今看来，沈阙倒未必是虚言。”</p>
卢裕民神色凝重起来，但他从来不相信世间有鬼，更不像裴观岳那样喜好养道士和尚，于是道：“怪力乱神之事，未必可信。”</p>
裴观岳没有反驳，只是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是不是怪力乱神，一探便知。”</p>
崔府的书房中，邢窑白瓷灯燃着暗红色火焰，李楹研着墨，一边研，一边打哈欠，崔珣莞尔，他放下手中雀头笔：“你若是乏了，就先去睡吧。”</p>
李楹揉了揉眼睛，不服气道：“不行，我答应了为你研墨，就不能食言。”</p>
“以前研过吗？”</p>
“给阿耶……”李楹忽住了口，她这辈子都不想提起阿耶了。</p>
崔珣抿了抿唇，他从李楹处取过石渠砚：“我自己研吧。”</p>
他握住松烟墨锭，于砚台上倒入少许清水，姿势优雅，快慢适中，李楹托腮看着，她忽问道：“阿蛮这次状告沈阙，如果成功，能不能让天威军一案重审啊？”</p>
崔珣研磨的手略微停了停，他垂眸，然后继续研墨：“天威军一案，牵扯太多，并非是想重审就能重审的。”</p>
“牵扯什么？”</p>
崔珣沉吟，因此事涉及李楹最亲近的两个人，所以他小心斟酌了下言辞，尽量用最缓和的语言说道：“圣人因为天威军一案得以归政，他定然不想重审，而太后，她因为天威军一案被迫隐居蓬莱殿，如果她提出重审，百姓一定会认为她是想旧事重提，夺圣人的权，所以她不会主动要求。”</p>
李楹听罢，有些怅然，说到底，就是为了权力二字，到底权力有什么魔力，能让母子猜忌至此？</p>
她想起之前崔珣说阿弟“雷霆雨露，俱是天恩”，想必他对阿弟已有不满之意，但，阿弟是皇帝，两人关系闹太僵的话，倒霉的一定是崔珣，她很想缓和一下他们关系，于是道：“阿弟因为天威军一案得以归政，那你说，案情真相，他知不知情呢？”</p>
崔珣微微拧眉，他没有回答，反而问她：“你觉得呢？”</p>
李楹等的就是他这句话，她立刻道：“我觉得阿弟不知情。”</p>
她解释着：“天威军是大周最精锐的军队，关内道六州是大周的领土，六州百姓是阿弟的子民，他如果知情的话，怎么会愿意葬送最精锐的军队呢？又怎么会愿意将领土和子民送给突厥践踏呢？而且，在地府的时候，郭帅也说，那张逼他出兵的敕令，是假的。卢裕民是阿弟的老师，阿弟最是信任他，一定是他伪造了敕令。”</p>
崔珣听罢，不置可否，但迎上李楹期盼双眸，他还是垂眸道：“嗯，你说的对，圣人应是不知情的。”</p>
李楹心中松了一口气，她又想到什么，忽说道：“那你明知道阿娘和阿弟都不想重查天威军一案，你还坚持这么多年？”</p>
崔珣已经研好了墨，石渠砚中墨汁浓淡相宜，淡淡墨香弥漫于整个书房，他执起雀头笔，手腕伤痕深可见骨，他于白麻纸上一笔一划写下关于沈阙一案的奏疏：“总要有人坚持的。”</p>
李楹长如蝶翼的睫毛微不可见颤动了下，她盯着他手腕的伤痕，心中涌现一阵酸楚，她说道：“你以前，都是一个人坚持，现在，有我帮你。”</p>
崔珣停下笔，他转头看向李楹，微微一笑：“好。”</p>
一篇千字的奏疏，在添过两次灯油后，终于写完了。</p>
李楹捧着墨迹未干的白麻纸：“你想亲自去押送沈阙？”</p>
崔珣点头：“沈阙知道太多，如果有人半道截杀他，那所有的一切，都会功亏一篑。”</p>
李楹想了想：“也对。”</p>
她问：“你想什么时候走？”</p>
“越快越好。”</p>
李楹有些难过：“这样啊……”</p>
那样，他们要将近二十日不见了。</p>
崔珣也看出她的难过，他抿了抿唇，还是道：“我会和察事厅武侯一起去，你还是留在长安吧。”</p>
他也没有跟李楹解释为何不能带她去岭南，或许，因为此行太过重要，他踽踽独行六年，落得一身伤痕，半生骂名，如今终于得见一丝曙光，他不想有任何差池。</p>
李楹虽然理解，但心中还是止不住不舍</p>
，崔珣见她闷闷不乐，于是从袖中掏出一个小小的圆形白玉罐：“我有东西要送给你。”</p>
李楹不由好奇接过，白玉罐还没打开就散发檀香香味，李楹道：“这个式样，还有香气，应该是口脂吧。”</p>
崔珣颔首：“下朝的时候，给你买的。”</p>
李楹还没用过三十年后的口脂，也不知道这口脂和三十年前有什么区别，她满怀欣喜的打开，然后顿时瞪大眼睛：“这什么颜色？”</p>
白玉罐中的口脂，居然是紫色的……</p>
崔珣道：“卖给我的胡商说，这是时下最流行的颜色。”</p>
李楹顿觉无语：“怕是卖不掉的颜色吧……”</p>
“是么？”</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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