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三爷说他和棍儿之间有“暗号”。 什么暗号呢? 陈三爷曾对棍儿说过一句话:感觉到不对劲儿,你就跑! 棍儿当时问,为什么? 陈三爷说:你别管了,你记住这句话就行。 棍儿记下了。 天入午时,棍儿已经感觉到不对劲儿了,陈三爷离开场子从来没有超过两个小时,他和玫瑰是9点17分离开的,现在是中午12点半了,两人还没回来。 棍儿猛然想起了陈三爷那句话:感觉到不对劲儿,你就跑! 棍儿额头开始冒汗了,他悄悄把肥牛拉到一旁:“牛哥,不对啊?” 肥牛反应迟钝:“什么啊?” “水爷和玫瑰还没回来!” 肥牛看了看怀表:“可能是在外面吃午饭了吧!两人不是逛街去了吗?” “不可能!水爷如果在外面吃饭,都会提前告诉我,今天早晨他走的时候,说是一个时辰,必然会来!他放心不下场子!” “那你什么意思?” “我感觉……是不是出事了?” 肥牛晃了晃大脑瓜子:“能出什么事?” 棍儿眉头紧皱:“我也不知道,但预感不好,以前从来没出现过这种情况!” 肥牛大嘴一咧:“你想多了吧?” 棍儿思考片刻,猛然说:“不对!牛哥,咱们赶紧走!” “去哪儿?” “离开长乐坊!” “别逗了!你这不开玩笑吗?万一啥事都没有,水爷回来还不骂死咱们?没人盯场子怎么行?” 棍儿有点上火:“牛哥!你走不走吧?” “不走!” 两人正争执着,门外冲进来一群人,都是龙海升的铁血打手,拨开人群,气势汹汹,奔了过来。 棍儿眼疾手快,一拉肥牛的袖子,两人一转身上了二楼,急步进入一个包间,打开窗户,从二楼跳了下去。 落地后,连滚带爬,扭头就跑,一溜烟跑出了街道。 两人狂奔十几里,找了片林子,钻了进去,气喘吁吁。 肥牛上气不接下气:“哎哟,卧槽,可累死我了!” 棍儿也呼哧带喘:“马勒戈壁的,差点被逮住!” 肥牛拍拍棍儿的肩膀:“兄弟,多亏你了!” “哥,你说嘛呢,咱们是兄弟!” “我还以为你眼里只有水爷,忘了我这个大哥了呢!” 棍儿一笑:“不会!你永远是我大哥,水爷是咱师父!” 肥牛满意地一笑,突然神色一变:“水爷不会出事吧?” 棍儿满脸愁容:“不知道啊!龙海升那些打手突然查场子,估计就是来抓水爷的!幸亏咱俩跑得快,否则现在脖子都被拧断了!” “到底出嘛事了?龙海升怎么突然对水爷下手啊?” “不知道啊!” 他俩当然不知道,他俩不识字,也不看报纸。 龙海升也不识字,但他作为帮会老大,必须掌握时事动态,所以他每天都会让自己的一个小情人,给他念报纸。 这个小情人是北平女子师范学院的一个女学生,名叫柳爽,被他包养了。 每天早上,龙海升都四仰八叉地靠在沙发上,高喊一句:“爽——来,给爷念念今天的报纸!” 柳爽便温柔地偎依在他身上,用标准的北平话,声情并茂,一字一句地念起来。 龙海升认真听着,频频点头:“嗯!爽——接着念,爽——” 柳爽咯咯直笑:“你是听得爽啊,还是这新闻写得爽?还是叫我名字呢?” 龙海升哈哈大笑:“都一样!” 当天早晨,龙海升起床时,柳爽还在卧室睡觉。 昨夜两人烛光晚餐,柳爽喝了两瓶葡萄酒,烂醉如泥。 所以,她没能及时去洋楼门口的报箱,拿订阅的报纸。 龙海升洗漱完毕后,先打了几个电话,询问了赌场的情况,而后吃早餐。 正吃着,“小诸葛”和“肉彪子”来了,他们要和龙海升商量一下,验证玫瑰是否怀孕的事儿。 三人计划把玫瑰带到教会医院,让洋大夫查一查。 名义上就说是关心“水弟”的妻子,帮着做个妇科检查、孕期护理。 三个人商量得很精细,每个细节都想到了,毕竟他们也不想得罪陈三爷,万一玫瑰真的怀孕了呢? 如此猜忌,让陈三不高兴了,不利于班子团结啊。 商量完了,已经十点多了,三个人走出别墅,乘坐小轿车,奔向长乐坊。 路上遇到了游行队伍,一群学生手打横幅,抗议日本人炮轰山海关。 堵车了,一个报童从车窗探进头来,晃着报纸:“先生,买份报纸吧!” 肉彪子怒道:“滚蛋!” 龙海升呵呵一笑:“六弟啊,你得学着文明点!”说着,掏出两个铜板,“小朋友,我买一份!你真是个卖报的小行家!” 龙海升虽然不认字,但他认得照片,倚在后座上,翘着二郎腿,一张张翻看。 突然,那张载有沈心茹的照片映入眼帘! 龙海升一愣,怀疑自己眼花了,在他心中,沈心茹早被陈三扔进大海,变成水鬼了,现在赫然入目,这不成《聊斋》了吗。 他使劲儿揉了揉眼,确定无误后,破口大骂:“我草踏马的!” 小诸葛吓得一哆嗦:“怎么了,三哥?” 龙海升的眼珠子都气红了:“召集所有兄弟!抓陈三!” 小诸葛不解:“三哥,发生什么事了?” 龙海升猛地把报纸甩给了他。 小诸葛接过来一看,惊得眼珠子往外凸:“卧槽!卧槽!卧槽——这个小逼崽子,玩我们!” 肉彪子一把将报纸夺过去:“哎吆卧槽!三哥,咱们着道了!” 龙海升咬牙切齿:“我一定活剐了陈三!” 随即一声令下,调动人马,冲入长乐坊缉拿陈三,却发现陈三、玫瑰、肥牛、棍儿,都不见了。 龙海升勃然大怒:“挖地三尺,也要把陈三找出来!” 放了狠了,车站、码头、大小出津路口,都安排了人,谁捉到陈三,不论死活,一律赏大洋十万! 龙海升快疯了,奇耻大辱啊! 本来,他还沉浸在战胜蕉老二的喜悦之中呢,现在才知道,被玩了! 蕉家一个人也没死,龙家死了两个壮汉。 蕉老二让出租界外围,是以退为进,陈三就是牵线搭桥之人。 一切成功的愉悦瞬间支离破碎,龙海升从出道以来,还没栽过这么大跟头。 他快吐血了,怒发冲冠,小寸头一根根竖起来,一身的狠毒,全面爆发。 要把陈三剁成肉酱,亲手做成狗不理包子。 小诸葛见自己的老大失去理智了,赶忙劝谏:“三哥!急则生乱!越是这个时候,越要稳住!” 龙海升咆哮:“我稳他马勒戈壁啊!不抓住陈三,我把龙字倒过来写!” 小诸葛忧心忡忡:“三哥!千万别乱了阵脚!恐有更大阴谋!” 龙海升霸气一笑:“阴谋?我这次玩阳谋!这个时候谁敢跟我杠,我跟他玩命!” 愤怒已冲昏了头脑,就像三国时期的刘玄德,连失两个兄弟,听不进诸葛亮的意见了。 果真被“小诸葛”说中了,就在龙海升调集人马,全城搜捕陈三爷的时候,赌场出大事了。 黄沙漫卷津海道,山雨欲来风满楼! “神仙”驾到!直捣黄龙! 这位“神仙”四十来岁,额头锃亮,发际线靠后,大背头整齐地往后抿着,皮肤雪白,胖乎乎的,长袍马褂,神态悠然。 脑袋上面细,下面粗,整张脸像个梨,浮浮囊囊,稳稳当当,来到长乐坊,。 一张嘴就说要玩“打沙蟹”。 “打沙蟹”,是社会名流玩的一种扑克赌博方式,在北平、天津、上海、汉口等地的大赌场很流行。 玩这个的都是有钱人,非富即贵,斗智斗勇,节奏极快,一般人输不起。 据说宋子文、张少帅、阎锡山等人,都是“打沙蟹”的高手。 玩法有三种:一明一暗、两明一暗、四明一暗。 以“一明一暗”为例,首先剔除大小王,每人两张牌,一张名牌,一张暗牌,名牌的点数显而易见,暗牌只有到最后才会掀开。 庄家先下注,闲家决定跟与不跟。 十点最大,两张十,就是无敌“铁葫芦”。 如果双方同时拿到了“铁葫芦”,则谁有“红葫芦”谁最大,也就是有一张红桃十。 最多十个人玩,最少两个人玩。 赌注无限,不设顶子,你就是把老婆押上也行! 这位“神仙”,来到长乐坊,点名要玩这个,荷官自然应允。 结果不到半个时辰,赌注就加到了300万! 荷官都吓傻了,面前这个长得像梨一样的中年男子这么有底吗,梨仙吗? 其余赌客全扣牌溜了,只剩这个荷官,他今天作为庄家,代表长乐坊和对方决一死战。 这荷官20岁,透着一股子机灵,是陈三爷一手培养的,他已经抓到了两张“10”,而且一张是红桃10,这是最大的牌——“红葫芦”,对方怎么还疯狂下注呢? 除非对方是神仙,能够偷天换日,再变出另外一副“红葫芦”,可四周有这么多赌场“钩子”盯着,对方不可能“出千”。 赌术的最高境界:心理战! 这荷官都怀疑人生了,使劲咬了咬腮帮子上的肉,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 “开不开牌?”荷官心惊胆战地问。 “神仙”微微一笑:“不开!”随后说出一句惊天地、泣鬼神的话,“我再加300万!” 哎哟——可把荷官弄傻了。 这是什么套路啊? 荷官的脑门子已经冒虚汗了,他猜测对方肯定是使诈了,手里绝对有“红葫芦”,一副牌如果出现两张红桃10,庄家又没抓到对方“出千”,那就只能归咎为扑克印刷问题,按照规矩,所有损失由赌场承担。 这荷官从来没这么紧张过,上身发抖,两腿发颤,心脏和蛋蛋一起跳动。 整个大厅的人全都围了过来,这是天津卫历史上最大的牌局:600万! 阔太太们,手夹香烟,静静观看;大亨们,叼着烟斗,冷冷观察。 名媛、少爷们,窃窃私语。 所有人,都在看一场空前绝后的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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