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未。”宣榕本意是想不提痛苦经历，因此，再开口时声音温和，“你不需要我救你，耶律，你一个人也能走过刀山火海的。”</p>
耶律尧似是微微一怔，静默片刻，宣榕听到他极低地道：“那你至少帮过我，对吧？否则，我不会对你心生亲近。”</p>
宣榕歉愧地笑道：“我曾经想过要帮你。但……或许弄巧成拙，帮了倒忙，惹过你不快。”</p>
她?将为昔咏作?的那幅画，用干净的宣纸盖住，在夜色里说道：“后来我也经历过一些事，逐渐想明白了。很多时候，人这一生这条路，大抵是要靠自己?走下去的。哪怕是亲朋，也不能感同身受。”</p>
耶律尧问她?：“那你是一个人走下去的吗？”</p>
许是夜风太过轻柔。</p>
又或许是与耶律尧相识十?余载，历经同年少年和成年。</p>
再或许是他如今失忆，几近空白，没?有在世俗里归束过的苦痛。</p>
宣榕微微一顿，终是轻叹回首二十?年：“他们赞我是祥瑞呢，耶律。我不知道你懂不懂这两字的分量。祥——瑞——”</p>
她?唇齿一张一合，吐出?这两个呢喃一般的字。</p>
又道：“自我出?生伊始，种种说法广为流传。什么都能成为佐证。比如酷暑燥热，京中莲花五月便开，月末盛放……”</p>
她?顿了顿，蓦然想到耶律尧那火烧草原的传闻，笑了笑，才接着道：“又比如，自此之后，大齐国运蒸蒸日上，外战无一败绩，和东燕有一次摩擦，以?飓风卷走港口百艘货船告终，东燕不得?不抽身回去收拾烂摊子。曾祖父给我取号‘昭平’，是希望孙辈灼灼光亮，太平无忧，而非将国祚寄予，无人能承担起‘国运’二字，哪怕是君王。但仍会有人莫名其妙将这些归功于我，很荒谬对不对？我没?有做任何事。”</p>
她?的前九年，都是在歌功颂德声里长大的。</p>
那时候，她?仅能凭借天资聪慧，从直觉上察觉不对。</p>
直到后来——</p>
宣榕抬眸，静静地注视着与她?命运诡异般相通的青年，轻轻道：“所以?，我该做一些事的，对吧？”</p>
一时寂静。远处的练兵声响都仿佛淡去。</p>
耶律尧一语道破：“你在给你背负的声望赎罪。可是，他人的言辞又算什么？他们怎么说是他们的事情——”</p>
“我在学着褒贬不过耳。但肯定没?你做得?好。耶律，你很厉害的。”宣榕双眸微弯，望向遥挂天际的月，时辰已然入了夜半，于是她?下了逐客令，“时候不早了，你回去歇息吧，昔大人性?子直爽，若是想做什么，和她?知会一声，她?会安排的。”</p>
很委婉地告诉他在人家?地盘上，多少收敛一点。</p>
耶律尧自然懂了，但似是见她?并未责怪，蹬鼻子上脸道：“我想要她?的兵，她?也会给么？”</p>
宣榕失笑：“……那怕是不行。”</p>
耶律尧直起身来，眉梢一扬。</p>
见他拉开了距离，准备离去，宣榕便也起身，一边收拾笔墨纸砚，一边道：“好啦，你有自己?的人马，惦记她?这点兵……”</p>
忽然，她?腕间一软，微不可查地抽了口气，手中蘸墨细毫应声落桌，笔尖在她?腕上划过一道划痕。</p>
宣榕面不改色地接完上句话?：“做什么？哪有你自己?的人好用。”</p>
耶律尧本已转身，闻言脚步一顿，偏头望来：“你手怎么回事？”</p>
宣榕坦然回望：“无事。”</p>
耶律尧仿佛信了，“哦”了一声，踏步向外。</p>
还没?等宣榕暗松口气，他就脚步一转，走了回来，绕过长桌，一言不发?地抬手，抓握住她?的手腕，在内关穴上一按。</p>
宣榕：“嘶……”</p>
耶律尧似笑非笑：“这是没?事？上次居然没?发?现，你手腕持笔过多，很是劳损。平日书信来往、处理?事务，怎么不找人代笔。”</p>
宣榕：“……”</p>
一提到上次，她?脸色精彩起来。</p>
近在咫尺，余光里，耶律尧唇薄而红。</p>
很像志怪话?本里，夜深人静时才显露踪迹的妖。</p>
宣榕无可奈何地闭眼，觉得?自己?很有点像那些怕被妖孽勾魂的书生，窝囊得?很，不由恼怒道：“……耶律！”</p>
耶律尧指尖力道稍重：“怎么，怨我把昔咏气走了？”</p>
腕间酸疼转为麻痒，宣榕只得?告饶：“没?……”</p>
“那就好。别动?。昔咏下手没?轻没?重的。用的推拿八成是针对军旅伤患，清退淤血的。对你没?好处。”耶律尧不容拒绝地道。</p>
他的手薄而修长，极为有力，根本挣脱不开。</p>
指腹有着薄茧，即使只是在腕部附近寸寸按过，一种难以?启齿的酸麻，也顺着手腕爬上小臂、大臂、肩颈，直至天灵感。</p>
宣榕下意识想要抽回手，没?能抽回。</p>
干脆破罐子破摔地由他继续。</p>
忽然听到耶律尧漫不经心开口：“你需要詹英做什么用？”</p>
詹英在礼部任职，与宣榕伯父宣琮同部，也算是个与宣榕早就相熟的年轻人。八年前他作?为宣琮门生，就曾拜访过宣家?。宣榕平日与他来往亦不算少，毕竟，涉外贸易由其主要负责——</p>
宣榕一愣，有点摸不着头脑：“抑制粮米价位，疏通货运。”</p>
腕间力道重了一点。“卜文彦呢？”</p>
这位是翰林院修撰，文笔一绝，文风儒雅，而且其才思敏捷，很适合编写一些通俗易懂、深入浅出?的教材，能够拿去给目不识丁的百姓启蒙。</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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