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悬的圆月比石窟之下更为皎洁，远处宫宴人头攒动，足下草木葱茏，但?无论是剪影一样的人，还是棱角分明的草，都透出一股惨白?的假。</p>
少女不扑腾了，她诡异地漂浮水面，几近恼羞成怒，怒狠狠瞪着耶律尧，犹如花瓣一样娇嫩的唇中，发出的却?是让人毛骨悚然的尖叫，她愤怒指责道：“你就这么想让我去死吗？”</p>
耶律尧没吭声，这种与?她截然不同的性?情太好辨认了。</p>
但?不知是否因为处处破绽，幻觉之中，少女收敛起来，嗓音转向温和：“你还不承认吗？你当时就是想看着我死，别说什么小太监晕过去了，胡扯！你的第一个念头是，我如果出了事?儿，谢旻绝对会褫夺太子?之位，耶律金和耶律佶也会死。你当时在犹豫，不想救我，对吗？”</p>
耶律尧的脸色终于微微一变：“我没……”</p>
“你有。”少女毫不留情戳破他，“在我说以为水里的是你、是为你而来之前，你就是想眼睁睁看我去死。还有秋猎那次，你才不在乎我那枚玉兔有没有丢呢，你来还它，只?是听到了我人傻心软的传闻，想赌我会帮你出头，你赌对了，是吗？你血淋淋的伤口，真?的全都是被?两位兄长的箭所?伤吗？你当时卖惨卖得就炉火纯青，如今反而不敢了吗？我才不管你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呢，你现在是否束手束脚呢，你敢否认，你最开?始就是很讨厌我吗？”</p>
耶律尧僵在了原地，他动弹不得，只?能听她控诉。</p>
少女似是当他默认，凄惨地一笑，脸上挂满泪水，语气却?愈发温柔：“行。看来你真?的想要我死……那我去死好了，你可以得到你所?有想要的。”</p>
她温吞的声音，和记忆里完全重叠。</p>
耶律尧完全被?带跑了思绪，在人往水下沉的那刻，他再也无法坐视不管</p>
，毫不犹豫跳入水中，可是怀中的躯体?还是逐渐冰冷僵硬，救上岸时，最后一丝的体?温也无了。</p>
他手忙脚乱将她放平，试图给她度气。</p>
可惜于事?无补。</p>
少女双眸紧闭，唇瓣苍白?。她有很好看的眉眼，丹青妙手也无法描绘其颜色。但?眼波却?再也无法流转。</p>
隐约能听到那年漫无目的南下时，沿途的传闻：“听说内务府近期在购置丧服白?幡，宫里头哪位要崩薨？”</p>
“要我看，肯定是不帝王，估计是妃子?？萧妃吧，出了这种废黜大事?，积郁成疾、一命呜呼也不奇怪。”</p>
“我倒是听闻……不是宫里头，可能是太平巷那边。”</p>
起了话头的这人一愣：“长公主殿下？她不也正值春秋鼎盛吗？！”</p>
另一个人摇头：“我家婆子?在坊间做事?，说是有可能是郡主……病了好几个月，很有可能撑不住了……公主府忌讳，不会提前准备这些家伙事?，只?能交给内务府了。总不能等人真?的香消玉殒，才去购置吧？”</p>
耶律尧几乎听不清耳边的任何声音了，他很轻地道：“你醒一醒，绒花儿。是我害你这样的，你醒来之后，就可以杀了我。”</p>
他解下藏月，塞到少女手中。</p>
可是怀中的人没有任何反应，脉搏停滞，肌肤发青。</p>
她被?浩浩荡荡的仆从夺走，换上华丽绣纹的寿服，装进沉重的棺椁，封入暗无天日的墓穴。</p>
这个世上没有昭平这个人了。</p>
煎药需要小半时辰，宣榕掐着点熄了火，用余温再闷了会药，才把药汁倒入瓷碗。瓷壁滚烫，于是干脆收拾干净药炉药壶，才端着凉了些许的汤药上了楼，把药暂放桌上。</p>
她坐上外堂圈椅，指尖轻叩手边的黄花梨桌面。尚在犹豫要不要灌这碗药。</p>
直到她嗅到了血味。</p>
宣榕心里一个咯噔，疾步入内，先扫了一眼床榻，没有端倪，再看靠坐榻边的耶律尧，心跳骤然漏了一拍。</p>
他右臂搭在膝上，淋漓鲜血顺着右手指缝滴落。周身都沉浸在一种森冷杀意里。</p>
宣榕犹豫一瞬，还是走了过去：“你还能认出我是谁吗？温师叔说你……”</p>
她的话被?堵在喉里，因为那只?手扼上了她咽喉。黏腻的血从她肌肤上滚过，没入脖领。耶律尧不知把她当成了谁，目光冷漠阴鸷：“她被?埋在哪里？”</p>
有点呼吸不过来。但?不致命，不知为何，他没太使?劲。</p>
可能是审讯时候得留人一命？宣榕想。</p>
她很冷静地抬高手腕，转动腕上银镯，这是鬼谷特质的防身暗器，银针入体?，毒发顷刻就身亡。但?她又因不想杀人，便让大内制了另一种麻痹药散。</p>
三针齐发，足够麻痹一刻钟。</p>
宣榕看着耶律尧的眼睛，说的话却?依旧温和：“你在找谁？我也不知道，但?你会找到他的。”</p>
“……”幻觉里，昏暗的地道大敞，拦路的侍卫瑟缩躲开?。耶律尧走了进去。</p>
脖上的桎梏松了，宣榕顾不得喘息，立刻回去取药，噔噔噔跑来跑去，将汤药送到青年唇边，道：“快喝。趁你还没完全麻倒。”</p>
麻痹之人唇齿紧闭，根本无法送药。</p>
说着，她也不顾人反应，强硬地灌了这碗汤药。耶律尧倒也不躲，堪称一位配合的病人，喉结滚动吞咽汤药，但?可惜宣榕实在没做过伺候人的事?情，小半药汁都洒在两人衣袖或者胸前。</p>
她语气无奈极了：“又是血又是药汁，咱俩这衣服都别想要了。”</p>
但?药汁成功地让幻境变得不真?切起来，哪怕是厚重的棺木被?推开?，少女的脸庞也仿佛蒙了层浅薄的白?纱。她唇间含了一颗夜明珠，青色的光，衬得脸颊也青紫扭曲。</p>
鬼魅一样，不怎么像她。</p>
更像是，能让人堕入绝望的阿毗地狱。</p>
而幻境之外，宣榕将药碗搁在一边，掏出帕子?，刚想擦干净沾满汤汁的手，却?被?人拽住手腕轻轻一扯。她猝不及防，跌入耶律尧怀里，他似乎在颤抖。</p>
宣榕微微一愣，都顾不得羞涩扭捏了，问道：“怎么了？不舒服？喝的药应该没问题，剂量也只?少不多。难道是麻药……”</p>
她话音顿住，因为耶律尧俯首在她脖颈间，呼吸都是紊乱的：“别死……算我求你，别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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