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缘面如死灰,白色的长须沾满了血迹。他那独眼四处张望了一番,只见少林寺的众武僧俱是手提熟铜棒,齐齐盯着自己,而李成沣的姿势依然是平稳,目光更加坚定。他又看了一下己方,发现除了无树,其他的人也都多是身上带伤,目光中流露出恐惧,他的心中长叹一声,知道已再无胜算。 因缘一生经历了无数的风风雨雨,心智早已磨练得如钢铁般坚韧,他更是果断之人,当下双手合十,沉声道:“李成沣,好功夫,好手段,今日拜尔所赐,日后必有回报,老纳定会竭尽全力,召集天下黄雀中人将你和你亲近之人赶尽杀绝,至于鹿死谁手,那就各安天命吧,今日你我俱已受伤,不能再痛快而为,就此别过,我们以后还有机会再见的。” 李成沣眉头上扬,朗声说道:“老秃驴,我一直都提醒你惹了不该惹之人,得罪了我,你们黄雀的日子绝对不会好过,想要再做复壁前朝的美梦,只怕是黄梁一梦,小子就算下半生什么都不做,也要跟你们周旋到底。” 说完,收起手中的军刺,接着道:“和尚既已无心留客,李成沣就此告辞,日后再相见之时,希望和尚不要令小子失望。”转过头来,对着众武僧低声吩咐了一下,然后在少林寺武僧的相拥下,缓缓地退出寺门,消失在沉沉的夜色之中。 因缘望着李成沣等人出了寺门,他才慢慢地坐到地下,口中不停地咳嗽了起来,仰首望着天空,任由眼眶中的鲜血沿着脸上流下。此时无树急忙上前,对着因缘问道:“父亲,你觉得如何?…” 因缘举起右手,对着无树轻轻地摇了摇,良久,才伸手从怀中拿出了一块玉佩,这玉佩碧绿晶莹,有三指见方,上面雕着一只振羽欲飞的小雀,小雀栩栩如生,一双眼睛灵动,似可摄人心神。 因缘将玉佩递给无树,沙哑地道:“传命下去,黄雀所有人等,放下手中的一切事宜,全力对付李成沣和逃到岭南的崔家村人等,无论男女老幼,全部杀无赦!”今日之战,已令因缘身心受损,更被他视为奇耻大辱,他的心中怒火冲天,不将李成沣赶尽杀绝,誓不罢休。 李成沣行出到寺门外,忽然对着旁边的一名武僧低声说道:“大师,请你扶我一下。”刚说完,身体便软软的倒了下来。杨凤仪见状,吓得大惊失色,顾不得臂上疼痛,急忙伸出右手,扶着李成沣,惊叫道:“成沣,你怎么了?”李成沣低声道:“凤仪,不要声张,由大师扶着我就可以了。”他已是强弩之末,只是在因缘面前强行撑着行出了寺门,到了门外便再也把持不住了。 一名武僧连忙将李成沣扶起,然后小心的将他背到背后,众人也不再多说,脚步急促地离开了山中的寺庙。这一战少林寺的十八罗汉人人带伤,伤得最重的是慧智和德行,特别是慧智,已经昏迷不醒。一行人抱起伤员,俱是行色匆匆,向着洛阳的南面疾走。 颖阳西面有座山峰,山峰名曰紫云山,山上有座寺庙,名曰乾明寺,山间的秋意渐浓,漫天的落叶随风飞舞,乾明寺门前有几棵参天的松柏,松柏间薄雾弥漫,此时天边朝阳初升,寺中的钟声悠扬,伴着林间的百鸟晨鸣,好一处清幽之地。 乾明寺此时正有两三名的僧人在门前打扫落叶,门里忽然行了两人出来,其中的一位是貌若天仙的女子,穿了件白色的长裙,左手用一根布带挂在胸前,而另一位是位年轻的男子,气宇轩昂,神采飞扬的模样,这两人正是李成沣和杨凤仪。 三天前他们和少林寺的武僧来到了乾明寺,寺中的主持法名德贤,原本就是少林寺的十八罗汉,几十年前和因缘的一战,他是所仅存的武僧之一,十多年前来到乾明寺挂单,后来乾明寺原来的主持圆寂,寺中之人便推举德贤在寺中做了主持。 乾明寺离嵩山少林寺距离不远,平时两寺间也多有来往,关系十分之密切。李成沣一行人本来是要去少林寺,经过这里,德行便指挥众人在此落脚和救治伤员。 杨凤仪左臂骨折之处已由李成沣用夹板矫正固定,手臂虽然是还不能活动,但已是痛楚大减。李成沣在途中自行运功疗伤,休息了两天后便已可活动自如,这次他的伤在背后,内脏也没甚大碍。 他们的这班人之中,伤得最重的是慧智,来到乾明寺后,经过德贤等人的治疗,人虽然是还未清醒,但也稳定了下来。 李成沣牵着杨凤仪的手掌,望着清晨山间的美景,心中暗道:“能有凤仪这样的红颜知己,也不枉来这隋朝一趟,这世间以后无论是如何走向,有她陪在身边,倒也知足了。” 杨凤仪感受着李成沣手掌上传来的温暖,她满目柔情地望着李成沣的脸庞,心道:“如果可以这样永远牵着成沣的手,纵是万般磨难,又算得了什么!” 二人相视而笑,心中灵犀一点通,手牵着手漫步,欣赏着半山腰红彤彤的枫叶林。 良晨美景总是短暂,此时寺门内匆匆走了一位和尚出来,看见李成沣,老远就叫道:“成沣,我师叔醒了,他想见见你。” 这名和尚是十八罗汉中的一员,名叫悬宗,他口中的师叔,自是慧智。 听到慧智已经清醒,李成沣自是高兴,忙道:“师叔召见,成沣不敢怠慢,请师兄带路。”他本是少林弟子,对着同门,内心无形中充满了尊敬和亲切。离少林寺越近,他越是期待,期待看看千年前的少林寺和他熟悉的有何分别。 李成沣和杨凤仪随着悬宗入了寺门,来到了西厢,远远便闻到一股浓烈的药味,打开厢门,只见有二人盘膝坐在禅床上,却是德贤和慧智,慧智的脸色苍白,精神萎靡,但眼中精光闪动,似是期待着什么似的。 他昏迷了三天,这才刚刚醒了过来,醒来的第一件事便是要找李成沣,看见李成沣进入厢房,对着自己行礼,连忙道:“成沣,不必多礼!请坐。” 李成沣行过礼后,和杨凤仪在慧智的对面坐下,然后道:“师叔,现在觉得怎么样了,成沣以前多有得罪,望师叔海涵。”在扬广的宫中,当时的龚无命可是曾伤在他的手中。 慧智摆了摆手,笑道:“成沣,切莫介怀,当时你我是敌非友。”顿了一顿,问道:“成沣,传闻你也是少林弟子,请问令师尊是何人?他怎会易筋经的?”他的眼睛盯在李成沣的脸上,目光中透露出一丝狂热。 李成沣脸色平静,轻声道:“成沣也不知我师父的尊名,我从小跟着师父在万安县附近的群山生活,直到前几年为了寻找师兄,我在群山中迷了路,再也找不到原来的住处,后来寻了很久才出到崔家村的。” 他继续编道:“曾听师父说过,他已在山中生活了四十多年,我也不知他传授给我的原来是易筋经。”他又道:“弟子从小便在山中生活,但从未听师父说过他是少林寺中人,想来他就算是少林寺出来的,也离开少林寺有几十年了。” 慧智和德贤对望一眼,俱想道:“几十年前就已离开了少林寺?怎么不曾听师父寺中人等说过有这么一个人?”他们虽然疑惑,也知道几十年前的事已无从考究。但李成沣一身精湛的少林武功,说他不是少林弟子倒是难以说得过去。 慧智咳嗽了一阵,调整了一下坐姿,然后道:“成沣,易筋经是少林寺的至宝,但在寺中却无人认识,一直在藏经阁蒙尘,本以为被陈顼这奸贼盗走后,少林寺便会失去了这门高深的武功,想不到令师尊竟会。我化身龚无命,在因缘身边几十年,干了无数违心之事,就是盼望着有机会可以拿回易筋经。” 慧智说完,挣扎着爬了起来,对着李成沣俯身倒拜,他泪流满面,哭泣着道:“我为了这部易筋经,忍辱负重几十年,就是要将这部经书重归少林寺。请成沣如我所愿。”说完,头叩在地上,久久不肯起来。 慧智本是嵩山脚下的一个孤儿,从小父母双亡,小小年纪食不果腹,平时就在嵩山周围满山奔走,捕些小动物为食,但他却有一项绝技,可以用哨声来召唤各种鸟儿。 少林寺的首席了因禅师偶尔看到他在树上跃上跃下,就像个猿猴似的,了解到他的家境后,了因见他可怜,便将他收为弟子,传授给他少林武功。 在少林寺中,慧智才吃了人生中真正的第一顿饱饭。了因对他关怀得无微不至,和他更是情同父子。 慧智清楚地记得,几十年前的那天早上,了因牵着他的手,细细地叮嘱了他一番,然后才带着寺内的十八罗汉匆匆地出门下山。 几天后的一个深夜,当晚落着滂沱大雨,寺中人声喧哗,慧智从梦中被师兄叫醒,方才见到师尊和十八罗汉人人带伤,特别是师尊了因,已经奄奄一息,拖着他的手,将事情经过详细地说给他知,最后吩咐他有生之年必须要将易筋经寻回寺中。 交待了后事,了因当夜便已圆寂,慧智带着师父的遗愿,把心一横,还俗下山隐入江湖中,十多年后,他想方设法来到因缘身边潜伏了下来,想找机会从其身上夺回易筋经,但几十年过去了,除了在江湖上闯下了有眼无珠这诺大的名号,其它的却是一无所获。 而当他知道李成沣练过易筋经后,心中知道机会来了,才特意将铁笼的钥匙交到其手上,助其脱困。 慧智跪在地上,将过往的经历细细地道来,最后,他的眼中充满了期待和恳求,泪流满面地望着李成沣,泣声说道:“成沣,少林寺的兴衰就在你的身上,慧智求你了…”说完,弓腰长伏在地上。 李成沣望着满面苍桑,双肩抽搐的慧智,心中长叹一声,上前将他扶了起来,然后正色道:“这易筋经本是少林之物,成沣有幸目睹,已是几生修来,今日趁此机会,我就将它还给少林,也算是尽了个少林弟子的本分。” 慧智听闻,不禁心中狂喜,回过头来,对着德贤说道:“请师叔帮忙去准备笔墨纸张,现在就录了。”他为了易筋经,不惜冒充瞎子几十年,现在得偿所愿,自是一刻也不肯等待了。 不用片刻,德贤已将笔墨纸张拿了进来,将其摆到了桌上,慧智浑身抖震着坐在桌后,口中长长地呼了一口气,然后道:“有请成沣指教!” 李成沣看了看屋内环境,然后对着德贤道:“大师,请你到门外把守,禁止任何人近前,凤仪,请你帮大师磨墨。”记录易筋经这等机密之事,除了杨凤仪,李成沣可不想有旁人在场。 德贤自是知晓其利害关系,当下点了点头,快步出了门外,顺手将房门紧闭,然后离门远远的坐定,再将少林寺的十八罗汉召来,对着他们令道:“将这西厢团团围住,这房间的二十丈内禁止任何人进来,犯者杀无赦。” 李成沣将房内的门窗全部紧闭,点亮了一盏油灯,又侧耳倾听了一会,发现这屋里屋外除了他们三人,已再无其他人的气息,方才缓缓的行到慧智桌前站定,轻声说道:“大师,我所练的易筋经有十二式,现在我一式式的演练,请你记录。” “什么?易筋经不是只有七式吗?怎会有十二式?”慧智奇怪地问道。 李成沣正色道:“易筋经是有十二式,此经记载的武功威力巨大,我是不会弄错的。”说完,右手中指指天,左手成掌摆在胸前,左脚单脚独立,摆了个奇怪的姿势,然后轻声地说道:“此是起手式,经文的内容是……” 他将起手式的经文也小声地念了出来,慧智下笔飞快,先是将经文的口诀录下,然后才在口诀后面将招式画好。 慧智将易筋经的每一式在纸上记录好后,然后再轻声地念了一遍,见李成沣点头,二人才开始记录易筋经的下一式。 杨凤仪就静静地待在慧智的身边,用右手帮着他磨墨。 慧智全神贯注,精神高度集中,将每个字都写得清清楚楚,每张图都画得唯妙唯俏,生怕漏缺了经文的任何一点。 一直去到了烈日当空,李成沣才详细地将易筋经的最后一式演练完毕。 慧智将最后一式的图形画好,方才抬起头来,望着李成沣道:“成沣,你检查一下,看看有没有错漏。”此时他的鼻孔忽然流出一缕鲜血,啪啪的轻响,有几滴鲜血滴在了经文最后一页的空白处,鲜血在纸上浸透了开来,隐隐的形成了一只振羽欲飞的小雀。 杨凤仪见状,惊叫道:“大师,你怎么了?你的鼻子出血了。” 慧智伸手在鼻子上一抹,将鲜血抹干净,然后满不在乎地道:“没事的,成沣,你认真看看经文,千万不要有错漏。”说完,便将手中的经文递给李成沣。 李成沣接过经文,一页一页的认真观看,越看他的心中越是震惊,而当看到最后那只由鲜血形成,而且唯妙唯俏的小雀时,他的手不禁轻轻地抖震了起来,心中已全是惊骇。 因为这部经文的每一个字的字体他都是如此的熟悉,特别是最后那只小雀,他更是印象深刻。他怎么也想不到,这部经文竟然就是他在现代少林寺藏经阁中看到的那部易筋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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