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神筠及时勒马后仰,刀锋却仍旧擦过她鬓边,步摇金簪旋即被劈成两半,随她散开的乌发滚落在地。</p>
“你想做什么,我便也想做什么。”一击之后,郑镶停在一个不远不近的地方,谨慎地打量着谢神筠,“我们可以合作的。”</p>
郑镶原本想要赶在谢神筠之前迎江都王入宫登基,江都王是昔年楚王之子,先帝与今上皆善待宗室,养出了一批只知风花雪月的酒囊饭袋,河间王与临江王世子算是少有的在朝中任实职的宗亲,至于江都王,则是一个实打实的草包蠢货了。</p>
郑镶欲迎他登基,打的不外乎是从龙之功的主意。</p>
但谢神筠竟是二话不说便先将人射杀于箭下,也实在冷酷果断至极。</p>
如今他见势不妙,自然便立即示敌以弱,重新和谢神筠寻求合作。谢神筠要的是扶持幼帝把持朝政,而郑镶只想要从龙之功。</p>
谢神筠侧脸红痕宛然,她避得及时,但仍是被刀锋所伤。</p>
她闻言缓缓笑了,乌发血痕,美得近乎妖异。</p>
“合作?”谢神筠道,“你是不是忘了,我曾经说过的,总有一日会要你只能跪着和我说话。你要与我谈合作,不如先跪下来磕三个响头,我再考虑考虑。”</p>
她话音一落便悍然动了,再无周旋余地。</p>
三尺剑锋迎着天光猝然划过,仿佛万千霜雪都凝于她剑尖一点,锋利得不可思议。</p>
剑锋贴着郑镶侧颈,他在仓促间翻拧过剑刃,却被生生割开了手臂,炸开一簇血花。</p>
郑镶今日方知,原来谢神筠对他杀心之重,竟早已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可她从前伪装得那样好,杀意愈浓,愈是不动声色。</p>
“谢神筠!”郑镶忽然笑了,他嗅过沾血的手指,病态似的吸了一口气,仿佛闻到了剑锋上独属于谢神筠的冰冷气息,“你提着剑来杀我,心里却还是那个软弱的两脚羊。你恨我?可你分明该感激我!倘若不是我,哪里有你的今天。”</p>
郑镶审视着谢神筠,清楚地知道怎么样才能刺痛她。</p>
他清楚地看见过谢神筠曾卑微如草芥的模样,软弱的,可怜的,仿佛有流不完的眼泪。</p>
郑镶舔掉了手指上的血,“当年进京的时候你对我说,总有一天你会要我只能跪着和你说话,你做到了,这是你当梁行暮永远不能办到的事。”</p>
“你想杀我?你想重新变回那只任人宰割的羊吗?”</p>
“今日过后,天下没有人能阻挡你登上权力的巅峰,但你赢了又如何?今日过后,太极宫中人人皆是你的仇敌,你为扶持幼子能杀尽宗室,可你杀不尽天下人,能和你站在一起的只有我。”</p>
谢神筠提着剑,神色冰冷漠然:“任人宰割不是我的错,而是握刀的人的错。”</p>
沈霜野这个人很天真,总是说一些天真的话。但有一句话他说得很对,如果这世上只有强者能够立足,弱者只能任人宰割,那就是这世道错了。</p>
梁行暮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人命至重,有贵千金,可谢神筠来到长安之后才知道,人命也至贱,贱如尘泥。</p>
谢神筠不是弱者,她站在了这世间权力的巅峰,强权之下人人都会被碾碎脊梁,可是她很希望、很希望那个弱小的梁行暮也能坦坦荡荡地活在天光下。</p>
生无所惧,死亦不屈。</p>
禁卫如鳞片开合层叠而上,刀剑组成的铁墙越收越紧,他们用上了困龙索,在身形交错间以铁链套上了郑镶的脖子,瞬间把他掀翻在地!</p>
铁链倏然掐紧了郑镶的脖子,让他被迫跪倒在谢神筠面前。</p>
“你永远也摆脱不了我,”郑镶嘶声道,“就算我做了厉鬼,也要纠缠你,让你永远活在我的阴影之下。”</p>
谢神筠刀横过他颈,闻言笑了一声,冷酷道:“倘若这世上真有厉鬼,那就让它们来。”</p>
霜刃擦出一线血花,“来一个我杀一个,来两个,我杀一双。”</p>
太极宫中刀剑齐鸣,谢神筠站在九重阙上,绯红裙帛起落如长烟落日,太极宫的厮杀和刀兵都被她踩在脚底,这一幕当真美得风华绝代。</p>
宫变和反叛都被镇压下去,禁军围拢清静殿,谢神筠提剑步入殿内,政事堂宰相和数位重臣悉数在此。</p>
他们在太庙坍塌后本是因为担心天子安危才聚拢于清静殿,却被郑镶围困在此处,听着殿外刀兵杀伐之声不断,早已心惊不堪,此时见谢神筠步入殿中,一时竟有死里逃生之感。</p>
“郡主!”岑华群迎上来。</p>
“诸位大人安然无恙,实是再好不过。”谢神筠右手提剑,剑刃反照天光,显出凌厉锋芒,她神色却温和,“今日百官为证,陛下在太庙祭祖中猝然崩逝,郑统领隐瞒天子死讯,秘不发丧,就是为了秘密逼宫。如今罪魁已经伏诛,诸位大人不必担心。”</p>
但事实上无论李璨有没有去世,今日过后,他都只能死了。</p>
几位宰相对视一眼,面上却全无喜色,只剩悲意:“陛下猝然崩逝,那贼子正是因此才急着迎江都王入宫,意图谋朝篡位!”</p>
岑华群摇头:“陛下山陵崩的消息传出,江山无以为继,今日郑镶之乱必然会再度上演!”</p>
谢神筠道:“陛下崩逝前可曾留下只言片语?”</p>
岑华群摇头:“太庙崩塌猝然,陛下被救出时便已……无力回天了。”</p>
谢神筠沉吟片刻:“陛下既无子嗣也无兄弟,依诸位大人看来,这天子人选该如何择定呢?”</p>
虽是请教询问,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今日谢神筠带兵入宫,名为护驾,但她所为所想,只怕也与郑镶无异。</p>
“郡主觉得呢?”</p>
谢神筠缓缓道:“依我之见,昔年昭毓太子之子乃是大周正统,堪为天子。”</p>
昭毓太子伏诛后确实留下了一个遗腹子,今年应当才两岁,如何能承继大统?届时谢神筠名为辅政,岂不是要学昔年太后,临朝称制了?</p>
杨筵霄当即道:“废太子乃是因谋反伏诛,虽然先帝仁慈,特赦其罪,还在死后追封于他,但罪人之后,如何能继位正统,统御社稷?不妥。”</p>
谢神筠并无怒色,反问道:“那杨大人欲推举哪位圣人呢?”</p>
“临江王是先帝胞弟,素有贤名,世子性聪慧仁爱,今上在时便数度让其监国理政,不如让临江王世子过继到今上膝下,也好名正言顺继承大统。”</p>
“不妥。”谢神筠道,“临江王在儋州吞并土地,甚至逼死数十户人家,去岁腊月儋州刺史上书详陈临江王罪行,皇帝曾下诏责骂于他,临江王自知罪孽深重,愧对社稷百姓,已于今日认罪自尽。临江王世子乃是罪人之后,如何能继位大统?”</p>
她竟是用杨筵霄的话反驳了回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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