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衙禁军冲破了宫城,把天子明堂踩在脚下。这支禁卫在数年里都只干缉私刑狱的活,让人险些忘了他们也是戍守宫城的禁军之一。</p>
厮杀震天,江沉带着禁军在清静殿前遭遇了隋定沛的阻拦,舒国公刀横胸前,厉声喝道:“江沉,你是要犯上作乱吗?”</p>
“陛下病重,舒国公欲挟持陛下兵变谋逆,”江沉高声道,“我奉太后之名除奸佞、清君侧!”</p>
刀剑随即相接。</p>
谢神筠冲出了琼华阁,火光在她身后滔天而起,照亮了长夜。</p>
但旋即更多的禁卫一涌而上,如蜂潮蚁群,在厮杀缝隙间试图舔掉谢神筠的血肉。</p>
太后下的是诛杀令,今夜谁能斩下谢神筠的头颅,就能封赏千户。</p>
谢神筠身上刀兵皆除,薄刃柳刀已在先前的冲杀中损毁殆尽,此刻她手中是从禁卫身上夺来的长刀,早已杀到卷刃。</p>
正这时,宣盈盈策马越过千宫,踏破了刀剑厮杀的铁幕,辉煌灿烈得一如煦日初升。</p>
“接剑!”</p>
隔着汹涌铁墙,龙渊在空中划出一道灿然烈光,谢神筠踩着铁甲翻身而上,落地时悍然拔剑,冲开了禁卫的攻势。</p>
左骁卫听得是太后的号令,宣盈盈毕竟初掌不久,真正敢追随她反抗太后的只有数十亲兵,但他们堵上了谢神筠防守的缺口,成为了她的盾。</p>
“不是让你去找陛下吗?”谢神筠面色冷然,没有对宣盈盈的援助表示欣喜,而是道,“权势富贵在此一搏,你不要了?”</p>
今夜只要宣盈盈护驾有功,来日等着她的就是通天大道。</p>
谢神筠和当朝天子,孰轻孰重,她应该分得清楚。</p>
宣盈盈着甲,缝隙之间隐有血污,她比谢神筠更适合战场厮杀,刀身映过寒甲的弧光轻盈曼妙得有如白鹤掠过云霄。</p>
但她说的话和停云白鹤没有关系,宣盈盈咬牙切齿道:“小皇帝死不死关我屁事,沈疏远那个寡夫好不容易骗来一个第二春,要是被我搅黄了,我怕我死了之后没脸去见我娘。”</p>
谢神筠蓦然无言,终于在此刻有了宣盈盈、沈霜野、宣蓝蓝这三个货色是一家人的实感。</p>
“令堂应该不至于。”谢神筠格开侧旁袭来的箭矢,衣裙翩飞如青花骤然盛放。</p>
宣盈盈不置可否,哼唧了两声。</p>
“再说了,姓李的天子又不是只有那一个。”宣盈盈忽然道,那声音轻得只有谢神筠能听见,“能高坐明堂的就是天子。”</p>
谢神筠隔着刀光冷箭和她对视。</p>
宣盈盈挑眉,笃定道:“谢神筠,我押你赢!”</p>
今夜只要李璨和太后双双命丧于此,太极宫的下一任皇帝就能由她们说了算。</p>
她们在电光石火间达成了某种心照不宣的交易。</p>
谢神筠眸光侧过霜刃,下一瞬长剑翻转,再度迎向禁军刀锋。</p>
太后退到了高台之上,她身后是烈焰滚滚,身前是杀声震天。</p>
她看着在冰冷铁甲中厮杀的谢神筠,忽然道:“拿弓箭来。”</p>
杨蕙愕然:“圣人……”</p>
身侧禁卫已取了弓箭来,太后挽弓搭箭,箭锋直直对准了人潮之中的谢神筠。</p>
大周是从马背上夺得的天下,因此世家贵胄无论男女,均习得一身骑射功夫。太后不是养尊处优的闺阁女儿,她年轻时敢一人一骑从长安到定州,越过大半个大周。</p>
谢神筠的骑射是她手把手亲自教的,纵然谢神筠能一剑当得百万师1,她也能于万军之中取人首级。</p>
明月之下弦绷如满月,箭锋似流星,倏然穿破铁墙刀林,直向谢神筠背心!</p>
“小心!”宣盈盈看着飞箭离弦,瞳孔骤然紧缩,但她和谢神筠之间尚隔无数禁卫,要她避开已经来不及了。</p>
谢神筠猝然转头,箭锋已至眼前!</p>
仓促间她避无可避,只能稍稍调整身形,让箭锋避开要害。但有人比她更快。</p>
箭锋没入张静言胸口,那一瞬似乎被拉得很长,让他倒下时撞上了谢神筠错愕的目光。</p>
高台之上太后放下了弓箭。</p>
她眼前浮起当年张静言被贬惠州时,谢馥春千里迢迢去追他,当她站在张静言眼前时,此生再没有见过那样热烈的日光。</p>
谢神筠接住了张静言,一手斩开了侧旁刀锋。</p>
她身形只能算高挑纤细,撑着张静言时却如山岳将崩,硬生生逼退了围拢的禁军。</p>
“你应该讨厌我的。”谢神筠动了动唇,道。</p>
她似乎想不明白张静言为什么要这么做。</p>
张静言想说话,但吐出来的全是血沫,他在谢神筠的话里艰难地摇了摇头。</p>
“我不会感激你的。”谢神筠一字一句道,在今夜之前,她根本不欠张静言什么,“听着,你女儿还在洪州等着你,你要死也应该死在她面前。”</p>
谢神筠握紧剑柄,杀出了一条血路。</p>
“你不欠我什么,”张静言仿佛知道她的想法,再度咳血,艰难道,“你叫……阿暮是吗?苦恨无益,伤人伤己,这辈子还长……往前看吧……”</p>
这个世上谢神筠不明白的事还有很多,她那样脆弱,在张静言眼里也只是个没长大的孩子。</p>
但她的恨被张静言清晰地看到了,没人比他更清楚,梁行暮是个已经死掉的孩子。</p>
她那样艰难地拼凑起来谢神筠这个人,就像章寻抛掉了属于张静言的过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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