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案是由苑内监宫人青葵和操纵傀儡戏的幻术师合谋所为。”严向江道，“那幻术师原是延熙六年，本该在神宗皇帝的万寿节上御前献艺的人，但献艺前因圣人一句骷髅幻戏诡怖难言，不准其入殿表演，因此被赐金遣返。”</p>
“此后十余年来这人游迹在长安各坊市表演幻戏，后来青葵因郡主之故被贬斥苑内监后便主动找上了他，与他合谋，承诺能让他在御前献艺，还能让他的傀儡幻戏扬名天下。于是两人趁曲江池宴陛下与圣人出宫的机会买通了西苑的内宦，在陛下面前提了幻戏。便连那位柳夫人也是被青葵以重金相诱，故意去寻郡主的麻烦，好以此在杀人之后栽赃嫁祸郡主。”</p>
“至于谢三郎只是个意外，他因对郡主怀恨在心，想要追上柳夫人向她询问一些事，却无意间撞破了青葵杀人，便一并被灭口了。”</p>
“此案前因后果俱已清晰明了，杀人的凶器也在青葵房中找到了，乃是一片薄如蝉翼的琉璃甲片，被凶犯磨成了利刃，凶犯口供，人证物证也一应俱全，”严向江将卷宗和供词呈上，道，“请陛下明断。”</p>
谢神筠听完大理寺的描述，便上前一步：“如今大理寺既查明真相，也算是还了我一个清白。”她叹息一声，道，“但此案终归是与我有些关系，最终竟使两个无辜之人遇害。”</p>
太后怒不可遏，看完供词，当即喝道：“因着被主子贬斥便要怀恨在心杀人嫁祸，那青葵曾在陛下身边服侍十余年，我竟没瞧出来她竟是这等大逆不道之人，若是她还在陛下身边服侍，哪日要是被陛下训斥两句之后怀恨在心，岂不是要弑君了！”</p>
殿中群臣齐齐下跪，让太后不要动怒。</p>
太后心中半是后怕半是恼怒，皇帝亦在一旁劝阻，最终让大理寺依律处置。</p>
随后天子又问及谢道成指使谭理贪污并工部账目稽查一案，御史台和刑部官员互相对视一眼，杨筵霄上前一步，以拖为进，言账目所设数量之广银钱之多还未稽查完毕。</p>
皇帝沉吟片刻，忽道：“既如此，便由北司同御史台一道稽查此案，再以一月为期，一月之后，朕要看到结果。”</p>
——</p>
散朝后御史台和户部的稽查官员汇于宰相当值的桂堂。</p>
杨筵霄率先道：“陛下怎么又让北司来共同稽查此案？这不是……”</p>
正好给了太后包庇谢道成的机会吗？谁不知道北司就是太后手中的刀。</p>
贺述微沉吟片刻，道：“慎言。陛下既让北司前来同御史台一道督查，自有其用意。”</p>
“就是不知北司此次稽查账目的会是谁。”岑华群道。</p>
正这时，内宦挑起堂内竹帘，射进一线天光，谢神筠自屋外进来，同诸位大人见礼。</p>
“贺相。”谢神筠道，“陛下命我与三司共同稽查工部账目，不知三司主理此案的是哪位大人？”</p>
杨筵霄道：“正是微臣。”</p>
政事堂不是说话的地方，三司的几位主理官回到御史台的察院，连日来的账目稽查明细悉数在此，屋中还有未曾清查完毕的账册文书和仍在核对账目明细的小吏，见几位大人进来都纷纷停笔。</p>
杨筵霄道：“郡主，工部的账册悉数在此了，不知郡主想从何处查起？”</p>
“御史台稽查账目，刑部会同大理寺就该将涉案人员一众下狱，”谢神筠转向刑部尚书吕谨，“涉案的谭理府上已被查抄，上至家眷下至仆役如今已悉数关于大理寺刑狱之中，为何却没有查抄谢府？”</p>
杨筵霄听得一时气恼，硬声道：“还能为何？太后作保，命大理寺查谢府时只准清点财物账目和可疑之物，不许惊动府上家眷。”</p>
“好，”谢神筠并不在意杨筵霄的态度，当即道，“北司有先审后奏缉私刑讯之权，缉拿文书在此，便请严大人派大理寺刑官同江指挥使走一趟，查抄谢府，提审一众人等。”</p>
吕谨原本半耷的眼皮倏然睁开，连杨筵霄都被惊得回不神来。</p>
严向江迟疑道：“郡主要我等……查抄谢府？”</p>
“谢相涉工部受贿一案，按律本就该由三司提审，”谢神筠指了那堆账目，道，“谭理如今不肯松口，便不能确定他伪造账目中饱私囊之举到底是不是谢相授意，但受贿之举却是板上钉钉，大理寺尽可提审谢府仆役及其有来往的官员，谢相若当真有指使之举，必会有书信函件等物证与人证留下。”</p>
刑部何尝没有想过就谢道成受贿一事查下去，但谢道成身后站的到底是谁此刻在这间屋子里的人皆心知肚明，他们敢查吗？</p>
何况站在面前的这个说要查抄谢府的可是谢相之女，他们敢信吗？</p>
沉默如冰，凝滞了屋中气氛。</p>
“谢相为郡主生父，您此举可是大义灭亲？”严向江肃容道。</p>
“陛下尚且要称谢相一声舅父，难道天子也是要徇私枉法吗？”谢神筠反问道，“你我皆为陛下臣子，受的是皇恩浩荡，为的是社稷百姓，朝堂之上没有父女，只有君臣。”</p>
——</p>
披甲执刀的羽卫衙役敲开了谢府的大门，如蚁潮过境，迅速控制了府内上下。</p>
朝露堂内，谢道成同样听见了外头喧嚷，屋中伺候笔墨的小厮掀帘出去一看，正要呵斥，却先被架住了脖子。</p>
严向江跨门而入，却只站在门边，客气道：“谢相，我等奉旨提审谢府上下，还请相爷与我们走一趟吧。”</p>
谢道成仍是不疾不徐，酣畅淋漓地落下最后一笔，这才看向门边的严向江：“奉谁的旨？”</p>
“自然是陛下的旨意。”严向江道，“陛下有旨，不会惊扰府中女眷，还请相爷放心。”</p>
放心？</p>
片刻后，谢道成嗤笑一声，扔开了纸笔，从桌后起身：“走吧。”</p>
——</p>
北司会同刑部查抄谢府，一干人等悉数下狱，刑部连审数日，谢氏家仆中有人率先受不住重刑，交代了数起经他之手指使前任工部侍郎俞辛鸿篡改账目的事由，还有早年间谢道成与陆周涯的书信往来。</p>
虽大部分已在大理寺第一次搜查府上时便被谢道成销毁了，但经他之手的那些却被他悄悄留下了证据。</p>
严向江大喜过望，正要命人顺着这人吐露的事实往下追问，这时狱卒来报，说是临川郡王来了。</p>
“临川郡王此时来做什么？”严向江十分纳罕，但他思及如今大理寺正在审查的这桩大案，忽地心头一跳，急忙迎出去。</p>
荀诩站在大理寺正堂之上，身侧还跟了个头戴兜帽看不清面容身形的黑袍人。</p>
“郡王何故来此？”</p>
荀诩看了一眼跟随严向江进来的仆役衙差，沉吟片刻，严向江便会意地挥退左右。</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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