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府与定远侯府离得不远,两人原本该是同行,但那马车一转却是七拐八拐地入了兴庆坊。</p>
兴庆坊挨着国子监,虽算不上鱼龙混杂,但来往的人身份也是极其复杂,况且——</p>
沈霜野记着来时的路,却觉得有些熟悉。</p>
长安仍飘细雨,青檐飞瓦皆笼于细密雨雾之中,沈霜野见了那宅子,熟悉的感觉更甚。</p>
马车停下,谢神筠掀帘出来,竹骨青面油纸伞已率先一步遮去了她头上细雨。</p>
谢神筠看着伞下人,两指推开了伞柄,那是个轻而坚决的动作。</p>
细雨顷刻沾湿鬓发,她夜间含情的眼在白日里冷却下去,显出霜雪似的凉意。</p>
沈霜野眼眸微沉,看着她头也不回地进去了。</p>
谢神筠入了内院,丫鬟仆婢尽皆忙碌起来,谢神筠沐浴出来,伏案写了一张拜帖:“敬国公的身体如何了?”</p>
“敬国公回京之后除了去先帝灵前跪了两日,此后便一直闭门谢客。”杜织云道,“那日在宫中我观其面相,已有将死之状,只怕是用了什么虎狼药勉强撑住,拖不了几日了。”</p>
“敬国公上书乞骸骨的折子留中不发,贺相与太后都还在观望。”谢神筠道,“但不管最后黔西道节度使的位置给谁,宣盈盈都与其无缘。敬国公一死,宣盈盈就得斩衰三年,这对她来说不是好事,除非她能夺情留用。”</p>
三年的时间可以让宣盈盈避开朝堂的风起云涌,但也足够让她被人遗忘。</p>
敬国公拖着病体也要奔波回京,未尝没有要在死前替她谋划的意图。</p>
“舞弊案没有将谢道成打下去,太后保他的态度斩钉截铁,势必已经引起了贺相的不满。”谢神筠道,“今时不同往日,太后即便是代天子理政也是与从前有区别的,朝臣们如今最担忧的事就是母强子弱,日后取而代之,太后要是在这件事上稍退一步,或许还能降低贺相的警惕。”</p>
但太后不肯。</p>
昨日贺述微亲自送秦叙书出京,除了因为两人私交之外,还有对太后不满的一层缘故。</p>
如今这局面长久不了,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p>
谢神筠将写好的名帖递过去:“去送给宣盈盈,我要约她见面。”</p>
铁画银钩满纸淋漓,谢神筠写给宣盈盈的拜帖学的是张旭贴,但收笔处圆融宛转,有她自己的风格,宣盈盈一见便知。</p>
“宣将军会答应吗?”杜织云问。</p>
谢神筠和宣盈盈的合作是各取所需,但两个人又都彼此防备、各怀鬼胎,谁也不能真正信任对方,春明湖刺杀之后两人互相怀疑对方的事几乎已经摆在了明面上。</p>
谢神筠提腕在青瓷莲花鱼台盏中洗笔,墨色晕开于水,染黑了莲瓣。</p>
“我要送她黄金台、青云路,她焉有不应之理?”</p>
第56章 </p>
宣盈盈递了回信来,约见的地方却改在了平康坊的挹翠楼。挹翠楼在今年的春评中出了两位都知娘子,如今风头正盛。</p>
时入六月,天色尚明,平康坊临着曲江水,各处彩幡招展,胡姬丽人倚楼,水岸连楼雕梁画栋,尽贴珠翠金箔,曲水畔往来之间多香车华服,流水似的涌入翠楼彩瓦之中。</p>
谢神筠在挹翠楼前下了马车,她换了雪青道袍,外罩一顶深紫帷帽,浓纱曳地,融在往来人群之中毫不起眼,细看却又格格不入。</p>
长安贵女时常结伴入乐坊赏评歌舞,只是大多自持身份,来时总要乔装打扮一番,扮个儿郎模样,又或是马车直入楼内后门,从给贵人专设的廊道进去,直入雅苑。</p>
帷帽遮面的谢神筠自然格外显眼。</p>
主事娘子急忙迎上来,长安城里权贵官员多如牛毛,敢独上挹翠楼的娘子,要么是不懂规矩,要么就是毫不在乎,无论是哪种,要是让楼里的客人冒犯到她,倒是会平白招来一场祸事,她自然不敢轻忽。</p>
谢神筠递了宣盈盈的帖子过去,上书“旧来流水”四字。</p>
主事娘子接过帖子便殷勤许多,满面堆笑:“原是沈侯爷的贵客,贵人请随我来。”</p>
长安城里公侯世子无数,姓沈的也不独那一人,谢神筠闻言却是觉得有些蹊跷,眉尖微蹙。</p>
但她并未出声询问,只是跟着那主事娘子一道去了。</p>
“旧来流水”原是画舫游江,游到何处便歇在何处,既合了率性而为的名士风范,又颇有几分“满船清梦压星河”的意趣。</p>
主事娘子引她过去,便见那星河入水处停了艘锦堆花簇的画船,船中人身姿隐约,高挑纤细,月洞窗上的珠帘微掀,露了半张美人面,挹翠楼的颜都知俯身倾酒,露出了侧面的宣盈盈来。</p>
谢神筠上得船去,便见船中一扇白面屏风映了窈窕倩影,薛都知一身流云广袖且歌且舞,道不尽的宛转曼妙。</p>
挹翠楼的两位都知娘子今夜竟都在这艘小小的画舫之上了。</p>
舱中宣盈盈独坐,屏风点翠,金盏玉盘,颜都知正素手执霜刃,刃下落肌白红花,再点以梅汁橘酱,便是一道再新鲜不过的鱼脍。</p>
谢神筠摘了帷帽,落座在宣盈盈对面:“外头的主事娘子说船上是沈侯爷,我险些还以为是走错了路。”</p>
颜都知为宣盈盈呈上玉盘,眼波流转处满是柔婉仰慕,昭武将军盛名,从前她回长安过朱雀大街时不知有多少男女挤满两侧高楼,只为瞻仰她的风姿。</p>
而从来只听说宣世子爱听曲,却未曾见过宣将军出现在平康坊,谁料前日楼中有人下帖,借的虽是定远侯的名头,但来的却是宣将军,是以今夜她与薛都知便是主动请缨前来侍宴。</p>
这等殊遇,谢神筠从前都只能借着卢思吟的面子才能见到。</p>
“两位贵人请用。”颜都知道。原以为宣将军宴客必是请武将王侯,未料到来的竟还是一个云鬓花颜的贵人娘子。</p>
宣盈盈着窄袖胡服,坐姿随意,烛火跃动于她眉眼之间,却是难以描摹的姝光瑰逸,她撤了谢神筠面前的冷盘,道:“她不吃生食,都知娘子请去替她削只梨来吧。”</p>
又转向谢神筠,说,“我原是想以宣蓝蓝的名义下帖子,可不知怎么回事,这平康坊大大小小的乐坊舞馆一听宣蓝蓝的名字便避之唯恐不急,跟见了鬼似的,”宣盈盈十分纳罕,“他从前不是乐坊常客,长安有名的散财童子吗?”</p>
宣蓝蓝这个浪荡子,再多的金银珠宝都被他流水似的撒在销金窟里了,平康坊里一提,谁不知道他是个冤大头。</p>
话音刚落,侧旁的颜都知便抿唇一笑,柔声道:“宣将军有所不知,去岁冬月,宣世子在朝云坊闹了一场,惹得金吾卫都出动了,还是定远侯带着凉州骑来叫停的,自那之后定远侯就放了话,不许长安的乐馆楚坊再放宣世子进门。您拿着宣世子的帖子来,楼里的妈妈自然不敢接待。”</p>
宣盈盈没听说过,她对这个弟弟从来都是不管不问,闻言眉梢微挑:“闹得这么厉害?”</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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